禪是一枝花　

文／胡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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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寫中古中國哲學史，著重在禪，這是他的過人的見識。胡適不?得禪的公案，但他對禪僧的?史的考證，則極是有益。我讀禪宗的書，直覺地知道禪非創自達摩，禪自是中國的思想，非印度所有。慧可斷臂立雪，我亦不喜，還是被賊斫臂可信。及讀胡適的考證，非常高興。胡適對中國的舊學有兩大功績：一是紅樓夢作者考證，又一即是關於禪的考證。胡適的紅樓夢考證與張愛玲的「紅樓夢魘」，使我們更明白了紅樓夢的好；張比胡適更直接?得紅樓夢的文學。胡適的關於禪的考證則是使我們更明白了禪的好。
我們不可因為禪的典故有些不實，就來貶低禪的思想，張愛玲的「紅樓夢魘」指證了紅樓夢是創造，不是自傳。其實亦還是依於自傳，而把有些事實來改造了罷。但紅樓夢的文學價?決不因此貶損。不但文學，便是哲學、乃至如科學，亦可不因其所據事實的不實而影響其思想與理論的價?。例如Faraday的電磁場法則是依於以太來研究作成的，以太的存在後來曾發生了疑問，但是那電磁場法則至今準確無疑。又如印度論師?引月中有兔為?，其後知道了月中無兔，亦未可因此貶低其論旨。
蓋技術的構想不可不依照事實，但如文學與原理上的思想則只是借事實做個因頭來興起。?史觀可以比?史的事實更真，如圖畫比照相更真。所以連有些是捏造的，亦不可一概論為作偽，如曹雪芹的改動自傳，倒是創造。禪宗所傳靈山會上撚花微笑，是與莊子裏所??帝的事，堯與許由的事一般，這裏沒有真不真的問題，只有好不好的問題，如同年青人的?假話。年青人愛向人捏造理想的事實，若要?真，亦可?是沒有比這更真。近世日本的大學者折口信夫?奈良朝時代萬葉集裏女人的返歌多是?的假話，所以好。我哥哥?惱七姐??，及讀了折口信夫此言，纔更喜歡?起來。
我也這樣的喜愛禪宗的有些地方?假話，如撚花微笑的故事及慧能傳衣的故事。宜�~?小孩兒有時??話，是為了想?更真的話。但像慧可斷臂及永嘉的證道歌，則假造得很不好，應當除外。胡適與鈴木大拙的論爭，胡適執於考證的史實，而鈴木則以為禪可以超越?史云云，皆不如我的這?的好。
卻?中國自隋唐至明，千餘年間，思想的活?在禪。禪的思想是一個機字，蓋承自易經卦爻之動，與莊子之齊物論，非印度佛教所有。機在於陰陽變化生生之先端，印度佛教言因?而不知陰陽，故不識機。西洋的是物質的有的宇宙，不知無，不知生，當然亦不識機。西洋人惟?條件。條件是因果性的，而機則是飛躍的，超因果性的。所以禪的思想纔真是創造性的，理論倒是其後的事。
中國文明是動的，所以有像周秦漢唐的強大。中國的制度文章與器物的造形，皆是一派生動變化之機。孫子兵法亦是?的兵機。?史的氣運，山川草木的節氣，皆見於其始動之機。
老子曰：「反者道之動。」儒者知道之成而不知道之動。?老知機，儒者雖不知機，但識得禮制，漢唐之士以儒為術，以?老為用，所以能開創新朝。宋以後士專於儒，儒專於理學，科舉專於八股，他們皆成了無用之人。惟禪僧在士之外，還出來得豪傑，如元朝佐成吉思汗與忽必烈的耶律楚材，與明朝勸燕王舉兵的姚廣孝。前此宋亡後祖元禪師到日本，他一言而使當時行將軍事的北條時宗決了意，進?來犯的蒙古兵。
禪僧是經?了北魏爾朱榮的殺戮破壞洛陽，唐朝的?朝之亂五代石敬?的蠻族肆虐，與後來金兵蒙古兵的所過皆成赤地，不聞?犬人煙，眼見繁華建設之無功�栫C平時一大堆理論知識之到頭皆成無用，偏是佛門之人有志氣，他們變得激烈響亮，而質實淡遠，如馬祖禪師、臨濟禪師、圜悟禪師、祖元禪師。
馬祖道一、六祖許他「馬駒踏殺天下人」，我愛此語，與李義山句，因作有一詩，詩曰：
馬駒踏殺天下人
蛾眉一笑國便傾
禪語不仁詩語險
日月長新花長生
耶律楚材是學於禪師，他隨成吉思汗出陣，看著蒙古兵殺人如草，眼也不貶；而相機對忽必略一言，使其對華夏止殺學禮。耶律楚材是詩人，他平視蒙古軍之殘忍，亦不傷其對一花之和寂。姚廣孝則原是禪僧，他勸燕王舉兵反建文帝，燕王曰：「人心在彼，奈何？」姚答以：「臣知天道，遑論民心。」他佐燕王得天下，而他自己仍能無意於功名。
禪宗不像印度佛教?的浮世無常。禪宗肯定天地萬物的成毀之機，像老子?的「天地不仁」，接引強者，不接引弱者。禪僧不?「善哉善哉」，卻連釋迦亦可以一棒打殺。
禪宗是立於行動與造形之先，其末梢的表現，尚出得來牧谿、石濤與八大山人的畫。牧谿、石濤、八大山人的畫，在畫中是千古風流獨?。
但雖禪宗，亦還是要與士相接觸才好，像江邊柵中的水與柵外的水。唐朝如宰相斐休，北宋如歐陽修蘇東坡皆禮敬禪師。及至明清，士既萎陋，禪亦遂與?老同其孤寂，而潛化溶解於民間諸藝之中，如平劇的機智活?處，即是?老的與禪宗的。在日本，是禪意與禪機見於劍道與茶道與造庭園。但這些畢竟只是玩意兒，?老與禪今日還是必要重新與士相結，見於政治的行動，纔可出來打得江山，（※按：此處刪去四個字）。
碧巖?至今在日本被奉為禪宗第一書。此書是北宋時奉化雪竇寺重顯禪師的頌公案百則，?他一輩的圜悟禪師加上垂示、著語、評唱。圜悟住河北靈泉碧巖室，因以為書名。碧巖?自彼時以來八百五十年，未有能全解者。近年臺灣的中國文壇忽流行言禪，雖初?疏淺，亦是一機一會，我所以寫此碧巖?新語，於百則公案皆與以解明，庶幾發昔人之智光，為今時思想方法之解放。
禪是亂世志士的智慧修行。?起?史上的多少家國興亡事，我表哥有一首贈人詩，我很喜愛，詩曰：
人事?然天道疑
英雄無�苧L真姿
女子關係天下計
漁樵�ﾌ話是史詩
我希望我此書寫禪的思想，亦有一種風日灑然。
民國六十五年八月廿一日　　

第一? 梁武帝??摩?：

　　梁武帝??摩大?：「如何是??第一?？」摩云：「廓然无?。」上?：「朕建寺?僧有何功�栫H」摩云：「无功�栫B」帝曰：「?朕者?？」摩云：「不?。」帝不契，?摩遂渡江至魏。

　　却??摩西来，?就是多此一?，无端端的惹是生非。但文明的?史就是多事多出来的。??道理?摩?不及中国人更?得。

　　其??摩答梁武帝的三?也只是?的佛法的本体，并没有触及禅僧的所?机。又，?摩因?梁武帝听了不合意，遂渡江至魏，?亦原是不算?奇特。而随后是中国的高僧宝志?答梁武帝的几句?，才把?摩的?三答一走?成千古的不?常了。

　　?摩去后宝志入?，与梁武帝?了，帝悔，遂遣使者去?。志云：「莫道陛下?使去取，?国人去，他亦不回。」如此，?摩的去，遂成了?史上的机，一失?追了。

　　而如此，就?前三句也被?起，成?是?的了。「廓然无?」是初机混茫，万物尚未然。?朕者「不?」是初机相接，未有名字。「建寺?僧无功�栫v是机机不??。凡此盖非?摩始意所及。水??里?公?横的歌声：

　　昨夜?光来趁我?行?下一金?宝志是把?摩的草鞋都?下来了。其?祖?此外亦无甚??之物。

　　?摩只以不拘?典佛像，?于当?南梁北魏皆重色相庄?、??第一之?，独??要，故?禅宗所祖。

　　宝志之后是雪?的?和圜悟的注好。把?人的?合起来看，是?：??不?是箭迹，人家箭已射?新?国去了，??在?里?迹？?朕者?？是像??的乘槎到了?河?一女子，亦不知是?女，而等后年?了?君平知道是?女，他已不能再来了。但?一?面，世上已千年，所以注云：「脚跟下草已数丈。」而?摩去了，?里有志气亦何必追？?然相?，?不?江山代代出英才。

　　雪?禅???左右云：「?里?有祖??？」自云：「有。?来与老僧洗脚！」

　　?就不像佛??的盲?浮木?再相逢，机是花?今年枝，而且好人好事必定是与我有干系的。

　　........................................................................................................................................................ ?：?州从?禅?示?云：至道无?，唯嫌??。纔有言?，是??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惜也无。?有僧?：既不在明白里，?惜个什?？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什?却道不在明白里？州云：?事即得，礼拜了退。

　　?一?我不知要怎????才好，先去?我哥哥，我哥哥想了一想，?道：

　　「最大的没有??，是太古?我?的祖先渡洪水。人?是那次?了悟?，?造起新世?文明的。」我一面听着哥哥??，一面看着他的?，不?心疼起来。我几次和哥哥去游玩寺?，我?求?，我哥哥?不求?，他是他今生所走的路只有?一条，若求??神，神?不?，他也此外没有可??。?葛亮的出?表?要伐魏，也是没有可??。多?我哥哥?我???了一个?，以下我就?得自己来?了。

　　却?至道无?，唯嫌???句，原是三祖僧?的?，?州却来拈出??，曰：纔有言?，是??是明白？天下从此生是生非，而我就是?的?是非之境。

　　??唯嫌??，是有五?：一是??的?西，无可比?。二是???西都是好的，不生差??。三是有差?也不可??。四是要??也不?。五是?虚的?故不作??。

　　一第一???的?西不可??的例，如我一日在公?里?会一个人，?一个游椅坐下等他，秋天的下午，高?上??的?光移到跟前的草地上与几株小?的枝叶上，?得非常恬静悠?。想着海外有蓬莱仙境，若是高?，可以去得，小?却只能固定在一个地方。然而此地即是仙境，小?即是仙境的�L?，枝枝叶叶上的?光在移?，又像是不移?，一刻刻都是永?。如此我想我若是生?小?，固定在一个地方，亦不?气。??兔走?好亦不�t。我只做做小?。亦不??与我???的那参天大?，或小?下地上的苔?。而我今在等候的他，便亦是????的。天壤?只此我在?会他的一片土地景物，生涯中只此我在等候他的?辰分秒，是无?无尽的真?。

　　二第二?平等不可??的例。我今与哥哥嫂嫂?架出来，?住在?戚家。?家?戚姓郭，先生名?，儿女?在??，主?会打?球，煮?炒菜?一面唱歌。?有猫狗，人家送来一只白羽火?也在后院?起，都取了名字，各有个性，如同家人，却???不狎昵，一点也没有玩物的意思。而?些狗也有地方真像小孩，?我最怕狗的人亦相安得了。我被收留在郭家，??是??的，亦在自己注意，及看到郭家待猫狗火?都??有心有想，高高??，就心里着了?。因想起我表哥有一首?： 筑波梅田筵神代?日熙?蔬随季?呼?上??呼?如呼人?凰亦来??呼?如呼人就是平等。故?凡僧?真僧至，真僧与凡僧本来亦无?然。?回看了朱?的雕刻，我忽然喜?起那?拐李来，只怕我也正像他。以前我是以?男人女人都必要相貌生得好的，而八仙中女人却有只有何仙姑，?手?一枝荷花。荷花与?拐也可以是无??的?？

　　?起荷花，我却正月里送?我表哥一枝梅花，他把来插在瓶里??了，?去枝叶，??稍稍修切了，做成一根短策，散???在手里玩。也可以打狗。?短策只??六十公分，手指粗?，?着?皮粗?的深紫?，倒是好看，但是弯曲。表哥?，起先他??短与粗?都有意?，尤其那弯曲法，叫人再三端相，只?把它无奈。但是后来慢慢??了，纔承?那弯曲法并没有不好。?只没有不好，竟是好得像天命决定的。那?短粗?与表皮的色?亦然，?里?可作??？但若是塑料的一根棒，再??也不能生出感情的。花有生命，其枝梢的形状因于向着?光而成，凡是天成的?西没有不美的。起先?只是因?不??。

　　三第三?有分?亦不可??的例，如庄子的逍遥游里与?物?里便是?的?个。原来混沌始判，万物初�v?，不可?是?非。?也不必要追溯到核子的?域纔?得，便是眼前万物的不同的一一形?里亦皆有着天地之始。故又礼有是非分?，差等各?，而亦一一礼器与行?皆是??的美，庄?得不可??，如??所?威?棣棣，不可?也。

　　四第四?不???的例。如旧小?里?一个人逃?，?有云：「真是?不?食，寒不?衣，?不?妻，慌不?路」，然而底下却会出来天幸。

　　我表哥最怕人在燕席上要他写字，而他也有本事拒?，不?人家下不得台。

　　他也不是搭架子，而是怕写得不好。可是他也遭了天?。他与身余堂主人最是在文章上相敬，一次往?，燕席上身余堂主人磨好墨拿出宣?来要他写字，?可不能拒?了。人到得?望状?，彷佛?此一命似的，他?得像稚童的但是听?，写了一?条幅居然柔?清和。如果他有点??写与不写的意思，他是?不能写得??好的。

　　?史上的大事，也?是英雄豪杰到了危?的?地，?里?有??，?什?都没有得可以想了，此?惟有听天，而忽然?出了新?，所以多是叫一声?愧，余悸犹在，已喜在心?。英雄豪杰?天是小孩。

　　我今作客的?家人家的主?郭太太，听?明天是奈奈子小姐的生日，即刻高?得托宜�~回学校?信?老?来，要??做生日。奈奈子小姐是日本人，一句?出口，待要写日文?柬去??可急了。郭太太会日文，但不?得要怎?用敬?。

　　?先生看?委屈得快要哭了，勉励?道：「?写了日文，我来抄好了。」??高中的次女?来拿本子，也安慰?：?只写?迎?个字得了。?到底写了交与宜�~，写得像小孩的口气。宜�~看??上知道?故，却?是天?之故?？?道：是我哭了。我送宜�~到巴士站，路上宜�~???：真是可?！??写得一手好文章，也出席国?文化活?的，年?的人妻，也是人母，????高?，??炒菜也唱歌的，却比?女儿?小，?是女儿是大人，安慰?不要哭。?有?的先生也真是好！

　　?史上的英雄豪杰做天下国家的大事，事到其?不容他??做或不做，也是像?位夫人写日文?柬的不知有多?，?是委屈；但是随即又听??在?猫狗、?火?，后山与院子里都是初夏的?光，都是?家人家的笑?声。

　　五第五?因??虚，不作??的例。我堂妹来与我商量，?不想在大学?下去了。堂妹是像??玲的天才者，也像??玲的可以不靠文凭，?在的学校教育法可真是教人受不了。但是我想了想，?是???下去。我??若脱?了，将会孤?。堂妹?我只是放弃了学校的作?，但是仍住在学校里，?的与同学?一道的生活。我??不能????。

　　我?如今有个朱天心写的「方舟上的日子」与「浪淘沙」能写得??好，是多靠?自己也是高中学生，不然是写不出来的。?有?若曦写得出「尹??」，是?在@!#$的七八年并没有虚度。是怎?浪?与折磨的?境，?但凡明白了就?有益。?明知故犯是?卑，亦是豁?。人生在天地?本来可??的原不多，譬如春夏秋冬就不由?嫌寒憎暑，只要春天或秋天。但是?可使四季都成?好。人的出身就是不由???的。我不要此身要何身？不生今世生何世？?要与大家共死同生。所以我以??是大学?下去的好，?可不必要做个?等生。

　　堂妹倒是听信。?辞去后我自己回味明知故犯?句?，不?泪落，因?想起古来?多英雄。日本明治?新第一功臣西?隆盛，因?征??与朝?不合，退?故?鹿儿?。当??新初定局面，日本在新世界的地位尚未??，而朝廷新?已志?意惰，?私宴安，流于不?意，于是四方青年志士皆往投西?，西???立私学校于鹿儿?。西?是当?日本尚只有他一个大将。私学校的学生要兵?朝廷，西?不能竟阻止，因??国的青年志士有??的???忠，已在事理的是非与?史的成?功罪之上。如此，私学校的学生遂?兵了，?即是明治十年的西南?争。?果是早知道的，西?是没有??，??事??了他亦与学生在一道。果然兵?，他与私学校的学生皆死，?受了?名。西?号南洲，?海舟吊之曰：

　　亡友南洲子，?云定大是。拂衣故山去，胸襟淡如水。

　　悠然事躬耕，?呼一高士。只道自居正，焉知紊国?。

　　不?遭世?，甘受?名?。笑?此??，以附数弟子。

　　?誉皆皮相，熟能察微旨？惟有精?在，千?存知己。

　　西?的?就是明知故犯。听表哥?此?，一句一句都使我跟宜�~听了感?，生起志气。西??当?的朝士不肯随和，他于理不妥?，而于最高的情?不作??。

　　?到「以附数弟子」，那最高的情也就是最大的理了。?中又用一个「?意」、一个「不?」，有天意在内的事情，皆是?化不可?知，又?能先来???？

　　六以上是三祖?了一句惟嫌??，便引起了一大篇道理与事例，可是?知他的儿??州从?和尚却又出来一翻?？他道「纔有言?，是??？是明白？」又?「老僧不在明白里。」?又是什?意思?？

　　譬如写文章。好文章不是写出作者所已知的?西，而是写作者他自己到此刻所尚未知的?西，??当?是先没有要??写或那?写的念?的了。因?是生出来的。然而也不是没有????那?的??的念?。不同只在于，凡人是??定了文章的内容与体裁来写，而?人是随写随明白起来，随着写去而自然生出秩序，它只是??的，而意念?是随着?一?一?生出来的秩序的自?。但??造中的秩序的自?是??的念?不是?？?州是?的?个。

　　?州在?里提出的是照与用的??，亦即是知与行的??。譬如?的?明，那并非先有原理，原理倒是在后的?西。?与太?同理，但是?的?明并非因于太?的??。当然太?的??亦不是因于?的??。是太古我?的祖先?了悟?，?纔能无因由的?明?。要先有?的?念与原理知?去?明?是不可能的事，但若没有悟???不能?明?。若先有了?的?念与知?原理，造?要如此?般造，不可用?的方法造，?就是有??的了。但是?史上?的?明??不如此。悟?未有?的?念与原理知?，当然?不上理?指?行?，然?悟?与?明?又是有什??系？?其?的一段，即?州?的老僧不在明白里。?于将要出?的造形，不能一口?是不可??便了却，至少要?之有个?惜之意。

　　僧?既不在明白里，?惜个什?？?州云：我亦不知。但?个可以??来?明。?若曦的小?《尹??》是一部好?，?在@!#$匪区七、八年，却不是只站在人民?一?，而是住在被虐待的人民与虐待的中共的一个@!#$，一个?代里。在那?非人的暴政下，以?人情都要没有了，也?是有，??了使我安心，将来国家?有再建之基。?尹??里的??兵小?亦没有什?可恨，此是局面将来翻?来?，中共中的大多数亦?是可以恢?其?中国人。?局翻?来?必要好人坏人一?都翻，?《尹??》的著者在内，但将是如何翻法，他自己亦不在明白里，所以?于?人与自己人，都????与不??，而惟是?于全体都有个?惜之意。

　　七?有僧?，既不在明白里，?惜个什?？?若曦的?里?不是把中共也?惜了?？被?一?，?若曦答曰：我亦不知。?就是「?州云：我亦不知」的解?。

　　?州是唐朝人，到宋朝出来了雪?禅?，答此?，?道：?候一到，?件大事自己会在?静的?向里明白起来，??上?我?然，棒?上有眼，?口上生分?，一下子的??，判出了天地日月??。

　　雪??此?的全文是：

　　大道无?，言端?端，一有多?，二无?般。

　　──言端?端是?万物将要成形之初，事件方在?生之机。（??）

　　天?日上月下，?前山深水寒。

　　（??）

　　髑??尽喜何立，枯木?吟?未干。

　　──喜何立是?犹?喜在，?未干是?血脉不断。（??）

　　?！?！??明白君自看。

　　──是?从?在的不明白里??的、忽然的明白了起来一代的大事。（??）

　　八三祖?了一句「大道无?，唯嫌??」，?州却来一翻，?混沌初判，天地将?辟未?辟?，并非没有??之?，但是未有可以??之形，?到是??非??之?亦是初机混沌，不在明白里，然而有着个?惜之意；也只能是?惜，他提出的??惜?字，一下子道着了?若曦写@!#$民?与中共的小?所以引人思省的地方。

　　朱天心的「方舟上的日子」亦是被有的学校的学生提出抗?，?他?学校里没有??坏的学生。我?了?小?却是起了思省，?于?在的高中男女学生生出敬意，?然他?的前途是非的??尚不在明白里。?里?州提出?惜?字，比?慈悲与世人?更可以是小?的新意。

　　而后来雪?禅?又把三祖与?州一??翻。他道：?机一到，自会立地明白，而且是要??。先前三祖?至道无?，今雪?却是事情到了?里，???个?字：?！?！理?的??翻法，是像金??，金??的光?靠着翻?，理?在?州雪?舌上，如?石戴在美人手上，光?????不定。理?一出?之口，要如?孩出了娘胎，落地自己会得行走，一个照?不到，不知他已出了?去了，由娘叫亦叫不回来。

　　但是?三人都??的未尽。数学上若得了答案，就此答案而言，即?已尽。

　　但尚有更好的理?是?个答案都是未尽，因?好的理?都是机，?个答案都是机的波?一?。所以一个最?大的答案毋?是大疑，若要?答案，不知要怎?作一??决定才好，?就是答案。

　　?楼梦里的?宝玉，他是生在整个大??里的?月。他与之性命相知的是黛玉，但是晴??？他从来没有想到?假使要在二人之?取一舍一。晴?是??，?里?得到??，然而假使要?黛玉的?故去了晴?，宝玉如何能?？除非是天意。便是薛宝?，宝玉亦不能?因?黛玉而疏??。??人，宝玉亦不能割舍?的。宝玉后来是?父母????了宝??妻，黛玉死，他出家，但是翻?来，?不能想象他与黛玉?了婚来?始新生活，以后宝?等都成了外人。在于宝玉是无??妹?，甚至金?儿，?大??中那个不知名字、隔着花?，痴痴的在泥地上画?字的女孩子，都是??的。所以?黛玉??想到?身大事上?，宝玉?是不能想，因?他不能想到要在黛玉和宝?二人中??。宝玉只?照?在??下去，到他死了化??灰，化的只是一股气，无影无踪，其?他人如何他亦不知。他是以不解决?答案。至于金?儿、晴?的死，黛玉的死，宝玉的出家，?人的改?，那些都是宝玉的母?王夫人所?，然而那亦是天意。有着个天意就可豁然，所以?楼梦不比西洋的悲?。宝玉的是无成与?，似悲似喜。

　　然而???个字眼亦?是存在着。万物生于大自然的有意志与息，而意志与息非一非二，亦一亦二。意志即是有??，而息之舒??无??，所以?之不尽。在明白里不在明白里的?亦是?之不尽。

第三??祖日面佛月面佛?：?大?不安。院主?和尚近日尊候如何？大?云：日面佛月面佛。

　　人?生病，有?是会?得很柔和，像个小孩。小孩出疹子大人不?他出去，他也不以?意，就听?，在矮几上画着玩。??的小孩只会拿?色?在一??上画圈，一?就是一个圈，大人?他，是画的什?？他?：「?个，??。」又一?一个圈，「是??。」此?若是早晨，天上西?尚有月亮，??太?已出得高高了，小孩坐在窗前画的圈，他亦会?：「?个，日面佛。」又画一个圈，「?个，月面佛。」小孩是叫日?公公，月亮婆婆。

　　?祖的?一答，?了二百五十年，到得宋朝仁宗皇帝的?候，奉化雪?寺的重?和尚犹??于?个?景，?曰：「日面佛、月面佛，五帝三皇是何物！」

　　原来?人?的?史，如五帝三皇，亦只是造化小儿的好玩儿玩出来的。

　　古来禅僧中惟有?祖会得玩，他可与庄子玩作一淘了。而亦惟有雪??得，圜悟在此?被比落了。却??祖当年有个丹霞和尚去?他，知客叫他等待，他去佛殿里?在文殊菩?的肩?，?祖出来熟?之，曰：「我子天然。」丹霞也像小孩的会玩?。但是后来就无人能?。

　　第四?�梹R挟?子?：�梹R宣?禅?到?山要?当家和尚?佑禅?，他挟?子(?以展拜，亦以?坐)于法堂上，从??西，从西??，??云：「无、无」，便出。

　　人是会有、?了??想要去?，及到了那里，忽然却?得什???都没回'b3 了。?里圜悟解?得好，他?�梹R到此只?青天白日，不可更姨?画西，不??山禅?也?了。不但?山禅?，便是?迦在此寺他亦不必要?。

　　可是下文一翻：

　　�梹R出至?口，却云：「也不得草草」，便具威?再入相?。

　　境界是境界，也??商量??。圜悟?道：「只???因?，亦??病与?。」

　　大自然?然如桃李不言，但桃李却要与春天商量?色，所以他又回?去??山禅?的。

　　可是下文又一翻：

　　?山坐次，�梹R提起坐具云：「和?！」?山居于?位，?取拂子，�梹R便喝，拂袖而出。

　　?里却是雪?禅?解?得好，曰：??位禅?相?，如?崖上并身而?，挨着就堕，?失性命。?方?是接引佛，亦要急走?，不可以引手接裾。?佛法，?大自然，?人生，都是像??的?崖，?夫妻亦大限来?各自?，若相依着相挨着即堕。

　　可是急走?，又要不放?。下文：

　　�梹R背却草堂，着草鞋便行。?山至???首座：?来新到的和尚今在?里？首座云：当?背却草堂，着草鞋出去了。?山云：此子以后向孤峰?上??草庵，呵佛?祖去在。

　　天无二日，世无二主，画八卦的只有一个伏?。他是像一株芙蓉生在雁?山最高?，便只是?株芙蓉花?得自在，此地没有佛，没有法，没有祖?，也没有英雄美人，但又是什?都没有失落放?。

　　但?株芙蓉花亦即是英雄美人的?在身。有人重重?患，但他的人亦?是生在无?患?。

　　�梹R禅?亦?患，因???因?，?世人要?病与?。如?摩?南朝佛事侈汰，其答梁武帝?便?造寺写?度僧，并无功�栫B所以?是?人?善，亦要?人?人?，?鬼?鬼?，而且今天必要是?的今天的?。而?摩?此被人嫉恨，他到了北魏?被同行的和尚?毒?。假如我能画画，我要画出少林寺的?摩如雁?山上的一枝花。

　　�梹R禅???山禅?的?一?，雪??曰：「雪上加霜！」但?佛法就有??的激烈新?。

　第五? 雪峰尽大地撮来
前山初夏晴?，坐在?叶半遮的?窗下，?碧岩?的篇首垂示，只?似听��??者的?鞭一?，「劈」的打在塞外沙漠的空气里，那?底的、?刺的一声?，不可以把来移到室内??上的稿?上。但是?里的一?垂示不可不移写：
垂示云：大凡扶持宗教，?是英?底?，有?人不?眼的手脚，方可立地成佛。所以照用同?，卷舒?唱，理事不二，??并行，放?一着，建立第二??，直下截断葛藤。后学初机，???泊。昨日怎?，事不?已；今日又怎?，罪?弥天。若是明眼?，一点?他不得。其或未然，虎口里横身，不免?身失命，??看。
垂示的??大抵如此，?了会?得?和尚太不善良。
然而古来忠臣?被奸臣害，善人多遭?人欺，也要会不善良的好。旧小?里写打?与打擂台，常?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是??道理偏是学???之徒不?得。他?不?得??之学原是?刺的。也不是?善??要?硬，而是善与?皆在??上，自然有?芒。善是在?的??上，所以小人把善???浮辞，而君子?能用??亦??善?。禅僧又?云「落草之?」，而古来真命天子果然是多从落草?寇中出来的，如西??邦与???秀。?唐太宗李世民打天下的那班豪杰更是多从落草中出来的。打学?的江山亦是如此。庄子里有叶公好?，日夜想要?一?，一旦真?降其屋庭，雷霆霹?，大雨漂了屋瓦，?得他??床下不敢出来。禅?的着?，便亦像??的??震?得学者善人魂?魄散。
?：雪峰示?云：尽大地撮来，如粟米粒大，?向面前。漆桶不会，打鼓普?看。
尽大地?句?可作????。或?撮大地如粟米粒大，是犹庄子?泰山小如秋毫，?物平等之意。或?撮大地?向面前，是万物?前、佛法?前。又有??把大地?来?去，?的人又是在何?？……如此??云云。但是听圜悟禅?道：古人言?如此，意不如此，他不是???些??，?又使人爽然自失了。
原来雪峰禅?撮大地?句?也只是个?。像??的??了。所以雪峰禅?又道：既然大家都不会，那??且来打鼓做工事?。洞！洞！洞！?里大鼓打起来，和尚?与来?里?香的檀越?都?集到院子里空地上做工事，于是大家与?前的泥土草木?光都高?了，方纔的??好象?吹无迹。
雪?禅??曰：
牛?没，??回，曹溪?里??埃。打鼓看来君不?，百花春至???。
此?似乎含有正反二重意思，?看来却又只是一?意思。此?是把玄奘法?提出的「万法唯?」来了一个新的?明。
?三句是?宇宙?涌西没，南涌北没，皆在我的悟?中，如明?寂然不?。后二句是?，但不可?以?宇宙是主?的，惟因于?而有。??不?，但春天来了百花?是?。?里是在?中？是不在?中？用?典的?非常?以?明得令人?意，但是可以用?来?明。王??里的辛夷花：
??寂无人 ??自?落
??了使人?得无有不足，无有主?客?的??。
?不得是宋朝或明朝?一位禅??的，他?「?佛?要如?冤家?」。宇宙皆是情事，漏泄的春光是??。西??拷?唱的：
夫人?得?休且?休，
其?何必苦追求？
所以雪峰禅?不叫人必要追究一句?下去，却大家来打鼓做工事，若?初夏，?当是大家下田里插秧。?打鼓里有辛夷花的??寂无人，??自?落。
　　　第六則 雲門十五日

　舉：雲門垂語云：十五日以前不問汝，十五日以後道將一句來。自代云：日
　　　日是好日。

　　此言是不問過去，也不問未來，而只問今天。日日是好日也不是已沒有了
火氣的人過的納福的日子，而是天天都在於死生成敗的出邊出沿。

　　今年春假我與堂妹去日本玩，在大阪看了相撲。日本的相撲，一年春夏秋
冬四場，?場十五日，力士分東西�ﾒ綱、二人至三人，�ﾒ綱最強。下去是三役
：大關、關脅、小結凡五六人。再下去是前頭約十六七人。亦皆分東西，輪序
相撲，?人一日一次勝負，十五日就是十五次勝負。這相撲就用得著雲門禪師
的話。力士登場，不可去想昨天的成績，或過去數日的勝負，去想它只會造成
心理負擔，也不可去想明天，或尚剩幾日了，若去想這個，會徒亂人意，不是
驕便是怯。要只當今天是初日，是面臨著初勝負，纔是氣旺神全。十五日都是
初日，這就是「日日是好日」。好日是喜氣的日子亦是險?的日子。這是我們
借住了幾天的日本人家的主人，他講?給我們聽的。

　　這家日本人家的主人是財界人，他家的茶室裏掛有中國人寫的一張小條幅
，是：

初出茅廬

四個字。他給我解釋一個人當到了大臣與社長，亦仍要如當年初出學校時，那
一段日子最是可想念。幾天前龍興寺的方丈來，見了此四字，他合掌?：「日
日是好日。」

　　此則雪竇禪師頌的是，在好日子裏山河大地皆是寫的我自己。頌曰：

　　去卻一，拈得七，上下四維無等匹。徐行踏斷流水聲，縱觀寫出飛鳥跡。
　　草茸茸，煙冪冪，空生巖畔花浪藉。

　　此段圜悟禪師解?得最好。他道：「且道是什麼人境界，喚作日日是好日
得麼？且喜沒交?，直得徐行踏斷流水聲也不是，縱觀寫出飛禽跡也不是，草
茸茸也不是，煙冪冪也不是，直饒總不恁麼，正是空生巖畔花浪藉。」這空生
巖畔比三生石上更使人緬想。而底下意思一轉，卻曰：「也須是轉過那邊纔得
」，就是要轉過現實那邊。即是像相撲的初日，像初出茅廬時的艱辛，亦可同
時有空生巖畔花浪藉為其境界。即是像紅樓夢大觀園的悲歡愁?，亦是有著大
荒山青?峰下靈河畔的悠悠?月為其境界的。

　　這空生巖畔的境界，是比什麼實存主義都更?得好。實存主義裏沒有惆悵
，而空生巖畔的境界有愁悵。頌的末句?：「莫動著，動著三十棒。」可是，
卻早動了出來了。

第七則 法眼問慧超

　　垂示云：聲前一句，千聖莫傳。

　　古印度外道有聲論，佛破之曰：聲是無常之物，妄識所作。中國的禪僧卻
不如此否定聲，卻是要追究到聲前一句。

　　其實古人提出了聲的問題，是非常偉大的，譬如聖經裏便亦有云：「太初有
言。」外道的亦不是一派的創見，而是印度民族的古傳。聲是息所為。聞呱呱之
聲而知是人的出生，世上沒有比這更大的可驚喜。聲是息之成為呼吸之氣而發出
的。聲是呼出。

　　萬物皆是大自然之息所成。然而如水石是有形而未有聲。水石有息，但是
未成呼吸之氣。水石相激而有音響，但響不即是聲。發聲是動物纔會。植物已有
呼吸，但是未能發聲。所以嬰兒的初聲是驚天動地之事，而植物種子開?時與花
苞開?時的?！?！則是響。這響也驚天動地。

　　萬物皆有形，但不是皆有聲，故形比聲先。昨天在文具店看到一塊青色小
��板與無灰粉筆，覺得新鮮別緻，便買了來當地架起放在樓下客廳裏，放學回來
的堂妹與幾位同學與我便在這新的小��板上比比劃劃，寫起六書來。大家都是、
剛在國文課堂裏學得來的一知半解的知識，也像這塊新��板的可喜。今朝?們都
上學去了，我一人在樓上房裏看紗窗外的樹影子，忽然想起六書何以象形在諧聲
之先，原來是這個道理。又想起中國的造字怎麼能把聲與形聯結在一起，這真是
有本領。

　　在進化史上，是先有壁畫，後發達語言。然而什麼又是「聲前一句」?？
聲前是息，但是未成一句。這個理再也難解?。而這我亦今天忽然明白了。

　　印度外道的聲論不是可以被否定的，惟是那論的有些執著。釋迦破聲論，
其價?在於他對於聲提出大疑，並非否定了；若他否定聲，那就沒有多大意思了。
聖經裏?太初有言，言與上帝同在，而日本是?「言靈」，這都是對這大疑的解
答。而老子?�檮ﾝ言之先，則更提出了言的由來與生成的問題。而禪宗對此的解
答是聲前之機。

　　要追尋聲前一句亦並不太遠，只在造句之初的那一機。此機之端，且亦處
處存在於既成的好句子裏。要問未有天地時如何？答：是在於現物裏。

　　我??的小孩纔得一?多，他會得自己造言語，看見汽車，他?「蒲蒲」。
他在起坐間玩，忽然外面天落雨，他一驚異，告訴外婆「白?白?」，他會這樣
叫萬物的名字。他媽媽在火爐上取盤子，落地打碎了一隻，這小孩就一遍又一遍
告訴外婆與我。他在火爐邊與地板上用手勢比擬，?「?打?！」激烈地，重複
地，在?媽媽跌了盤子。他這「?打?！」與手勢比擬，現在使我想起了六書的
諧聲，聲與象形結合。想起古人造六書的辛勞，看著小孩的創意與新形，便真是
圜悟禪師在這垂示裏?的：

　　　 從前汗馬無人識 只要重論蓋代功

　　舉：僧問法眼禪師，慧超咨和尚：如何是佛？法眼禪師云：汝是慧超。

?想要知道前人的汗馬功勞?？今天?自己出陣是。雪竇禪師頌云：

　　　江國春風吹不起 鷓鴣啼在深花裏
　　　三級浪高魚化龍 痴人猶?夜塘水

前兩句是??史上充滿消息。後兩句是??也不必尋佛，?且只管?自己。

　　但是?若不當佛是師，而是冤家，則思佛慕佛即是於?自身之親。有李商
隱的兩句詩?是叫人心疼，曰：

　　　水仙已乘鯉魚去 一夜芙?紅?多

佛去了也，惟有?在。而?在亦即是佛的意思在了，以後大事要靠??！?若是
芙?，?就在紅?清露裏盛開?！

第八則　翠巖眉毛

舉：翠巖禪師夏末示?云：一夏以來，為兄弟?話，看翠巖眉毛在麼？保福云：作賊人心?。長慶云：生也。雲門云：關。

　　三?從日本回來，我們天天玩。?見我?上攤著日本大正版美濃紙大字印碧巖?，問我寫到第幾則了。我就來考?，要?讀了這一則?來聽聽。?笑道：昨天?不在，我進來已讀過一遍，竟是一點也不?。?且??，為什麼翠巖?到眉毛？又是什麼作賊心?？還有最後兩句也不?。

　　我想了想，只覺真是把翠巖無可奈何，且先來?這裏的一個賊字?。我乃節引了三國演義裏講曹操的詩：

　　　　臨流築臺距太行　氣與理勢相低昂
　　　　安有斯人不作賊　小不為霸大不王

　　想必翠巖禪師講的佛法，也是為霸為王，所以?他是作賊了。

　　三?道：但是這是人家謗他，難道他自己也心?？我?因為人家都沒有這樣做，惟他一人這樣做，所以他覺得不好意思。三?聽了眼睛發出喜�｡的光輝，?：好可愛！又道：「?，我這纔明白了，現在我來?柴山康子的話?聽。」

　　柴山康子是日本能樂舞者女子第一人，?的師父野村保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其?情與正音可比明末的蘇昆生。我三?與柴山相識，??給我聽：當柴山還是女子學校的學生時，與幾個同學相伴野村先生走在街道上，見有個小孩迷失了在那裏哭著找媽媽，有些人都在看，卻沒有一個出手?忙。於是柴山就理直氣壯的走上前去帶那小孩託了警察局，然後又回來原處同行。卻聽野村先生道：「柴山做了好事哩！」語氣不像是嘉許。柴山和三??：彼時我總不知先生何以要這樣?，三十年前的事，近來我纔彷彿明白了。

　　三?道：我雖聽柴山如此?了，也還是不明白。今聽?剛纔的話，我纔恍然大悟，原來是對於自己在做的好事也要覺得不好意思，彷彿在作賊心?似的。彼時柴山康子是不曉得這個。因感慨道：現在大家都不提革命，??夫卻?革命，我看他總是覺得要對?人抱歉似的。因為他人若講，也不是他那樣的講法。

　　我?：所以尚書裏湯有慚�栫B碧巖?裏是圜悟禪師有云：「道一聲佛法，滿面慚惶。」這固然是對?人抱歉，而還有則亦是代替?人慚愧。這都是中國人纔有，印度人沒有這樣的。這代替?人抱歉，與佛的慈眼視?生，與基督的代替?人贖罪都不同。

　　但這樣的人是??都處在險境。如臨濟玄禪師自云「一路行遍天下，無人識得，盡皆起謗。」翠巖講佛法，竟像作賊心?，是除了對?人抱歉，還代替?人抱歉之外，也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我有一位同學講他的叔叔抗戰勝利之後在杭州之江大學教書，他講的學問都與人家的不同，果然遭了打?，被掃地出門，像翠巖禪師?的不知尚剩有眉毛沒有。其時在?一個不相干的地方，卻有讀他的書的幾位作家與學生為他安排了新居，要聽他講學。這真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　無心插柳柳成蔭

　　長慶云：眉毛生也。

　　想起來，昔年義玄禪師也是只剩得眉毛，卻被普化等迎至臨濟，開了臨濟一宗。所以這一段?話裏真是有著?史的消息，雲門禪師急急曰：「關！」以免天機洩漏。

　　然而?史的消息已經洩漏了。今朝宜�~折了一枝初夏的梔子花來插瓶。

第九則 趙州東西南北

舉：僧問趙州從?禪師：如何是趙州？師云：東門西門南門北門。

　　禪宗對一?事情或一件東西的看法想法，與如今學校裏所教的根本不同，可
比唱崑曲平劇的唱法，與學校裏唱歌的唱法根本不同。禪宗比莊子自有一?新意
，跟印度佛教的亦有不一樣的地方。但是佛教於禪宗仍是一累。明清的小?到底
是把禪宗的名目都忘了，也不?什麼老莊，而把其對事對物對人的想法看法皆來
表現文章裏，也表現於萬民的日常言談，及建築、制器、與衣裳裏，這原是極好
。但也不可就此放棄理論。明清以來只讓儒教在?理論，所以成了問題。現在我
們卻是要把儒、老莊與禪的思想來作一次清理，為對時代可有一個新意。

　　如這則僧問趙州的公案，即顯出了禪宗的問與答有其獨自的境界，與儒的及
老莊的都不同。儒是有問必答，如孔子對魯哀公的問這問那，都答得頭頭是道。
這當然是必要的，否則我們將什麼肯定的東西都沒有。老莊可是又有老莊的。老
莊是有問而不知所答，如「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
而這又是非常好，因為這裏?的是肯定之前，萬物的機先，有問題而未可有答案
，所以問題即是一切。而萬物的機先，有問題而未可有答案，所以問題即是一切
。而萬物的機先，是亦即在於既成的、肯定的事事物物裏。所以一寸寸都都是創
意的，自我反逆的，未知的。老莊是於儒教的自我肯定之上多了一個無限的風景
。而禪僧則又在孔子的答與王倪的不答之際翻出花樣來。

　　禪宗的是：一、問即是答，答即是問。二、問在答裏，答在問裏。

　　兩個小小孩在前庭玩，兩個都是剛剛學語，牆角有白薔薇初初開出了一?，
一個小小孩?：「花！」驚異發笑，?一個小小孩也和著?，「花！」兩個小小
孩面面相?，驚異發笑。那驚異裏應當是問，但發笑則是解答。卻好到使人不覺
得是有著回答。這就是所謂問即是答，答即是問。

　　而僧問什麼是趙州這公案，則又是教了?問在答裏，答在問裏。若有人讀了
，解?作僧問得玄妙，州答得現實，這也好，但這樣的解?可適用於許多則公案
，顯不出這一則公案的獨自性。又或有?：趙州的答「東門西門南門北門」是佛
法四通八達的意思，這便是落了字句的?臼。這則公案不是教的?答案，而是教
?如何答。東門西門南門北門這一句，可?是把如何是趙州都答盡了，而亦到底
沒有答盡。原來一切好的造形都是如此。

　　原文還有「僧云：某甲不是問的這個趙州。州云：?是問的?個趙州？」我
寫文章就也有此經驗。我寫文章?是好像處在?望之地，以與人無競的心境，寫
出來了簡單的句子，意有未盡，然而也罷了，自己覺得這是好的。

　　所以問即是答，答即是問，是發見的極致。譬如物理學者要問核子有這些現
象的理由，它就只是這樣的，?的問即是答，答又仍是個大疑，?只可像兩個小
小孩的驚異發笑。而本則的問在答裏，答在問裏則是造形的極致。雪峰禪師頌云
：

　　　　句裏呈機劈面來 爍迦羅眼?塵埃
　　　　東西南北門相對 無限輪槌?不開

凡是好的造形都是含有一個大的祕密，到底也?它不開。然而又是答在問裏，趙
州四門車馬行人進出，開了也！開了也！

第十則　睦州問僧甚處

舉：睦州禪師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州云：老僧被汝一喝。僧又喝。州云：
三喝四喝後作麼生？僧無語。州便打云：這掠?頭漢。

　　我表哥不喜歡禪僧的喝，他有句云：

　　不受禪僧喝惺惺，厭聞稷下言休兵，宵來天際出彗星。　
　　喜與惠施並今世，閑話朱?似?親，珍重今年看花人。

　　我表哥喜愛莊子，他想望中共的將領反正。但是我?：我要來喝，一喝是出
兵反攻大陸的一記拍子。

　　原來印度的僧是沒有喝的，佛經裏但有?「善哉！善哉！」喝是中國禪僧才
有。魏晉人的嘯，與後來禪僧的喝，與平劇的吊?子，皆是從丹田之息出來，非
西洋人所有。因是中氣足，所以嘯長喝促，而皆可遺響無窮。中國人喜愛一音，
如撞鐘?磬皆是一音，嘯與喝亦是一音。

　　一音而可以遺響無窮，故喝的意義有好多種。一種是打開。假如?走進禪林
的山門，參見堂頭大和尚，剛剛坐定，?欲有所言，尚未有所言，無?無故忽聽
得那和尚大喝一聲，喝得?魂飛魄散，當下?只覺得連天地廟宇，連?的人，連
面前的茶碗茶几都打碎了，?裏還會有什麼感情思想。但這是有名堂的，他是一
喝把?喝到了天地之始。這一喝是像草木的萌甲?開時的聲響。

　　又一種喝是感激讚許，?以為喝是否定?，不知卻是肯定，但又不是為肯定
?的?一點。有時兩個和尚對喝，那是像兩個小小孩玩?、相視，一遞一聲的叫
，惟小小孩有那樣充實的、徹底的高音，而是為生命的詫異與歡喜。?要問什麼
意義?？什麼意義也沒有。然而這不是很好?？

　　又一種喝是否定，他是真的發怒了，將?的錯處振威一喝。且不止為?的錯
處，那一喝乃是一個世界的劫毀，有時也會是冤枉，像?史上英雄錯殺了無辜之
人，美人的錯怪了愛?之人，天也縱容他。但他決不留宿怒，雷雨過後他隨又像
造化小兒的笑了。

　　而還有一種喝是像若潔的?不好。若潔是纔只兩?的女嬰孩，天下的嬰孩都
可愛，卻少見有?的嬌滴滴、滴滴嬌，而直爽不?的。?與李阿姨頂好，李阿姨
是若潔的媽媽的同學。?叫「若潔！阿姨好不好呀？」?答「好。」??「若潔
，阿姨與媽媽在廚房裏。」?學著?「在廚房裏呀。」又問「阿姨就來了，好不
好呀？」?卻道：「不好。」再逗?：「若潔！若潔乖不乖呀？」?道：「若潔
不乖。」禪僧的喝都是剛膽的，當然不像這樣的細聲細氣?話，但也是有與若潔
相像的地方。若潔的名字真好呀。李阿姨與若潔的對話真好聽，那語氣聲音，?
只覺兩人是一般的幼小；李小姐的柔，就是與若潔一樣柔細得明亮，像一?花。
但也有禪僧的振威一喝是像這樣的?？

　　聽李阿姨與若潔對話，使我想起漢王與張良的對話也是如此，兩人都一樣的
幼小。兩人都這樣的無間然，看似沒有賓主，或是迭為賓主，其實又是賓主?然
。而如此纔也?得「臨濟賓主?然」的這句話。且聽臨濟禪師對他的?弟子?道
：

　　我聞汝等總學我喝，我且問?：東堂有僧出，西堂有僧出，兩個齊下喝，?
　　個是賓，?個是主？?若分賓主不得，已後不得學老僧。

　　他這話的意思也不難?。李阿姨和若潔的對話，李阿姨是賓，若潔是主。漢
王與張良的對話，張良是主，漢王是賓。賓主?然原來又是賓主假借。諸葛亮與
劉備的隆中對亦是如此。所以雪竇頌曰：?若真的把來分定了，二?成瞎漢。賓
主的話是要這樣的拈來天下與人看。

　　這裏卻?「睦州禪師問僧：近離甚處？僧便喝。州云：老僧被汝一喝。僧又
喝。」我看了笑起來。我與三??這位禪僧有些兒像我，我最會得認低伏輸。我
凡偶然讀到了男同學與女同學們的作文，看到好處，我都是一讀即刻將己來比，
覺得自己比不上。又我若是無?無故的遭人一喝又喝，那我是首先想我大概有被
喝的道理。但在這樣的場合，對方卻多是像程咬金的只有起先的三斧頭。那僧便
是到頭被睦州問得無語。睦州問的是：「三喝四喝後作麼生？」

　　也有人?：「管他道三喝四作什麼？那僧不如只管喝將去，直喝到彌勒佛下
生。」但?這樣話的人，不知禪僧之喝是要像魯智深的就那喝聲「著！」裏一禪
杖打下去，而那僧沒有這禪杖。不單是這樣，還要會機轉。譬如李小姐與若潔的
對話：

　　「若潔，阿姨好不好？」
　　「好。」
　　「阿姨在廚房裏。」
　　若潔也學著?「阿姨在廚房裏呀。」

　　「阿姨就出來了，若潔好不好呀？」
　　「若潔不好。」
　　「阿姨來與若潔玩小烏龜，要不要？」
　　「要。」若潔?著就從椅上把那布製的烏龜抱下來。雖叫小烏龜，其實有?
的人大，而且好重，前些日子?還不能把它抱起的。

　　若潔的三句話就有兩個轉，都是機變。而史上楚漢之際，?生?漢王：「封
六國之後好呀！」漢王答：「好。」接著張良入見，?：「封六國之後不好呀！
」漢王也?：「不好呀！」就叫印不要刻了。漢王的也只是這樣的機變。他一點
不管人家?的令出如汗不可收。漢王他剛剛罵過蕭何，蕭何卻提出封韓信為大將
，他就封韓信為大將。

　　睦州禪師的「三喝四喝作麼生」的難問，原來這樣容易就解開了。像若潔，
像漢王，是根本沒有這樣的問題。原來大自然之理是凡不可逆回者亦皆可逆回，
自相反對，所以人事亦可以有機變。否則一句話?口，一?事?手，便收不回來
，古來多少人就是這樣的失敗在騎虎難下。所以雪竇頌裏謂：騎虎頭云云是瞎漢
，若是一句話?了口，一?事?了手，即成了收不回來，那是自己一??在鑄定
宿命論。人可以一??做的都是?對的，但不可以一??是鑄的宿命。大海之水
順流逆流，戲臺上的蝦兵蟹將可以一路反斛斗前進。

十一則 ?檗大唐無禪師

舉：?檗禪師示?云：汝等諸人盡是酒糟漢，何處有今日，還知大唐國裏無禪師
麼？時有僧出云：只知諸方匡徒領?，又作麼生？檗云：不道無禪，只是無師。

　　無師，是?太初無師。太初未有數學，何人教他數學？未有輪與槓桿，何人
教他造輪與槓桿？沒有師，都是自己悟出來的。伏犧觀天地與鳥獸之跡，亦沒有
人教他如何觀。凡學問上的大發見，都是自己悟出來的。九天玄女授給宋江無字
天書，無字就是無師。

　　大唐國裏無禪師，但是有禪。禪是悟識。

　　然而雪竇禪師出來一翻，?是有師。他頌裏?：??檗不就是大禪師麼？而
且?還是唐朝宣宗皇帝之師?！

　　這雪竇?得對，也果然是有師。學童識字就要師，打天下的王者亦有師，所
謂學為帝王師。然而有師要想無師時，師不可止於是傳授經驗，也要想想可如何
觸發學生的悟識。最好的師是有師當無師用。舊時的師傅教的很少，乃是深知此
理。

　　不但發見與發明是要靠?識，便是經驗的東西，學會它亦要靠悟識。如嬰孩
學語，是靠悟得的多，而學校裏用怎樣的語學方法，也不及嬰孩學語的快。文字
亦然。我小時聽三?講趙雲，遂自己看起三國演義來，那些生字與不?的句子我
不?字典，也少去問人，自己也不知幾時都識得了。那是我從我們祖先當初造字
造句的悟識出發，所以不知的也知，不識的也識了。

　　?檗正是有師作無師用，所以雪竇頌他「凜凜孤風不自誇」，與道學者的一
面孔為人師不同。?史上王者之師是張良，不是叔孫通。張良與漢王是在天授聰
明上相接，也因是漢王，張良纔想出計略，所以張良不覺得自己是師。

　　頌的原文四句：

　　　　凜凜孤風不自誇　　端居寰宇定龍蛇
　　　　大中天子曾輕觸　　三度親遭弄爪牙

　　第二句定龍蛇也好。宋儒決不會想到定龍蛇?檗自身就是張牙舞爪的一條龍
，他的弟子也不好觸他。這纔是師之嚴，但是與一般?的師嚴不同。

　　第三第四兩句是?唐朝宣宗即位前曾在?檗的寺裏為僧，三度向?檗問佛法
，三度被掌。

　　禪僧的喝與掌與棒皆是中國的，印度沒有。禪僧的拂子原是晉人的麈。佛是
雙手結印，拂子則是動的。禪僧還動到刀槍，如耶律楚材隨成吉思汗出陣，如姚
廣孝?燕王舉兵。

第十二則　洞山麻三斤

舉：僧問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圜悟著語云：「指槐罵柳。」
　　雪竇頌云：「金烏急，玉兔速，善應何曾有輕觸。展事投機見洞山……」

　　此刻我要來寫，卻想起從前一段事：有男子陪女子從東京去�ﾒ濱，兩人立在擁
擠的電車裏，男的面對?，喜愛?是個現代的漂亮女子，只覺越看越近，越看越喜
，越看越是?，越看越是我。而?叫他叔叔，什麼都是真的，什麼都是不對。兩人
一路?話，他想要?的是我與?此刻這樣的在一起，而他卻來?蘿蔔。電車飛掠過
軌道邊的地裏種有蘿蔔。他道：「小時跟在?頭看我母親把蘿蔔切成半月的一片片
做湯，單加了?油，什麼作料都沒有，?飯?上擺出來，此時簷頭也正有半月出來
了，我喜歡湯碗裏的一片片蘿蔔，薄薄的，透明的。」電車搖搖的，他?時眼睛儘
看著站在面前的?，千言萬語都?不著?。這一天真正是「金烏急，玉兔速」。這
蘿蔔即可比那麻三斤，如雪竇?的善應何曾有輕觸。?若有所覺，亦只是一個疑：
不會?？

第十三則　巴陵銀碗裏盛雪

舉：僧問巴陵顯鑒禪師：如何是提婆宗？巴陵云：銀碗裏盛雪。

　　提婆尊者原是古印度諸外道之一，因見第十四祖龍樹尊者，得傳佛心印，為
第十五祖。佛重廓爾忘言，而提婆極善言語。彼時印度欲議論，須奉王敕，於大
寺中聲鐘?鼓，然後論議。於是外道於僧寺中封禁鐘鼓，以為沙汰。時提婆尊者
知佛法有難，遂運神通登樓撞鐘，欲擯外道。

　　外道遂問：樓上聲鐘者誰？提婆云：天。又問天是誰？天是我。又問我是誰
　　？我是?。?是誰？?是狗。狗是誰？提婆云：狗是?。如是七返，外道自
　　知負墮伏義，遂自開門。規矩是負墮者返披袈裟，勝利者持赤旛，於是提婆
　　遂從樓上持赤旛下來。外道云：汝何不後？提婆云：汝何不前？外道云：汝
　　是賤人。提婆云：汝是良人。如是展轉酬問，外道盡折，皆斬首謝過，提婆
　　止之，但令歸佛。

　　我引這一段，是因為覺得很好玩。這有點像我?下的兒語：「外婆咳，喫豆
哉。?個豆？羅漢豆。?個羅？三斗?。?個三？破雨傘。?個破？斧頭破。?
個斧？?元斧......」如此連轉下去可以無底止。但是提婆答外道的間，到得：「
我是誰？我是?。?是誰？?是狗。狗是誰？」提婆卻曰：狗是?，突然的不再
轉下去，使發問的外道喫個不意，像被一口氣噎住了，倉猝間不知再?什麼好，
這樣他失了一機，就是一敗。這是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是提婆持赤旛下來的問答：外道問「汝何不後？」他不答而反問：
「汝何不前？」這是賓主易機。外道失了主機，乃曰：「汝是壞人」，提婆不同
他一句：「我是好人」而曰：「汝是好人」，這又是敵我易了位，等於提婆不是
外道，外道遂置身無地了。他這樣再失一機，遂決定的敗北了。

　　所以馬祖?：「凡有言語，是提婆宗，汝若體究得提婆宗，西天九十六種外
道被汝一時降伏。」我們今日對西洋，對◎◎，當著天下人面前，亦要像提婆的
會言語。

　　佛法是有?？是無?？佛法與言語是別？是不別？這難以理論?明，但是可
以詩意來?明。巴陵郡新開院的顯鑒老禪師?佛法是銀碗，言語是盛的雪，好新
鮮照耀。雪與銀碗，是別非別？要問也可間：若不問，則也可不問。所以雪竇禪
師頌的開頭，先讚歎他：「老新開，端的別，解道銀碗裹盛雪。」

　　但是底下的再兩句頌：「九十六個應自知，不知應問天邊月。」則又是雪竇
自己的見解了。他以為九十六種外道亦皆是佛法，是佛法的陰陽向背的光陰，他
們但凡能自知就好了。雪竇是把馬祖?的「降服外道」，來了一記翻，不是降服
，而是與外道一齊自知。雲門禪師早已?過：「馬大師好言語，只是無人問。」
有僧便問：如何是提婆宗？門云：「九十六種，汝是最下一種。」所以?要與諸
外道一齊自知。而雪竇比雲門，是更明白地提出了「自知」二字來。

　　「天下篇」裹莊子對諸家（連莊子自己也在?）是從高高的地方看他們，比
起來，提婆對於外道卻是兩個對等的小孩在比唸口簧。雪竇喜愛這個，他的頌末
兩句是：「提婆宗！提婆宗！赤旛之下起清風。」

　　但是莊子的也好。莊子把他自己也?在?。他批評諸家時，就像是?的他自
己一樣，外道諸家皆只是莊子的跌蕩自喜。後來惟司馬遷寫史記列傳也能像這樣
。但凡自知負墮了，即也不必斬首謝過，而皆可以是好的，譬如奸惡方可與忠良
一般上得戲臺演戲。演戲的人知道自己是在演戲，這就是自知了。我表哥在學校
裏教物理學，他道：物理學上的錯誤亦是只要自知了，它就還是成立的。中國?
史上凡開創新朝代，當時天下的好人壞人便皆有這樣的自知，所以必有言語，像
戲臺上的必有戲詞。一個好時代的言語像銀碗裏盛雪。

第十四則　雲門對一書

舉：僧問雲門禪師：如何是一代時教？雲門云：對一?。

　　釋迦成道後住世四十九年，於三百六十會，開談頓漸權實，謂之一代時教。
但一切的答案同時皆即是問題。因為宇宙的存在自身是滿蓄著未知的變動，滿蓄
著否定的，所以?對精密的答案亦滿蓄著一個大疑，?打不開，要?來對一?。

　　對一?是猶如男女的對唱山歌，各不示弱。?無論是對於大自然或對於聖賢
，不可以只是跟著他?，而是?也要來??的，他?東來??西，他若?月亮，
?就來?太陽，?是與大自然對話，與聖賢對話，可比燕語?喃，是燕子與大地
春陽對話，而對話亦可比是對舞。

　　紅樓夢裏賈寶玉與林黛玉的對話，睛?對寶玉及襲人等的對話，鳳姐對賈母
等的對話，是人世的活?熱鬧，山高水深，都像一?花的滿開了。這就是雲門的
對一?。

　　而像前清科舉的八股文，則只知跟著聖賢?，不知對一?。現在學校裏先生
教文史哲學於先人之言，只在那裏弄考據，作分析與歸納，那都只是書僮打雜之
事。希臘的數學家把計算交由奴隸去做，奴隸不知與大自然可以對一?。他們只
在研究孔子，少而不知與孔子對話。對於釋迦亦然。因為一代時教自是釋迦的，
?要來對一?，纔有了?的，而且賓主?然了。

　　這裏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對一?，太孤?，無孔鐵鎚重下楔。閻浮樹下笑呵呵，昨夜驪龍拗角折。
　　別別，韶陽老人得一?。

對一?不是跟著對方?，但亦不是像對句的與對方的相對稱，而寧是帶著非對稱
性的，這樣纔出來了跌宕自喜。世界是閻浮樹的風景，大自然可比驪龍，而就那
對一?裏，賓主皆在閻浮樹下笑呵呵，理論拗折了驪龍角，韶陽老人得一?，我
也要分一?。韶陽老人就是雲門文偃禪師。

第十五則　雲門倒一?

舉：僧問雲門禪師：不是目前機，亦非目前事時如何？門云：倒一?。

　　蘇東坡貶惠州，曰：譬如我原是惠州秀才，赴京考試，不第回來了，有何不
可？他都是為與章惇作對，但那已是昨日之事了。今日有今日之機。他的被貶也
是昨日之事，不是今日之事。今日是他來了惠州地方，見了許多東西都是他所不
識的，人是來到了不識的東西的面前纔感覺得他自己的存在，立地皆真。惠州又
如何不可以是他的生身之邦？他見的父老子弟市井之人當然也是不識，然而?當
他是自己故?的父老子弟?。於是蘇東坡覺得是歸來了，不是被貶出。這就是倒
一?。

　　五四運動時胡適之?打倒舊禮教，?稚暉?廢棄讀線裝書，那是當時自有當
時之機與當時之事，?若今日仍來順著?，就是不親切了。今日是又要倒過來?
：要學習禮儀，要讀經書。?要問為什麼?？古人道：「?若欲得親切，莫將問
來問。」因為?問的是理，而機端事端尚未成理。

　　親切是在於目前之機。雲門的對一?是於人於己親切，而倒一?則是於事親
切。雪竇禪師頌曰：

　　　　倒一?，分一節，同死同生為君訣，八萬四千非鳳毛，三十三人
　　　　入虎穴。擾擾忽忽水裏月。

　　靈山會上八萬四千?若不識此親切，便聽佛法也是枉然。而從迦葉到達摩再
到六祖慧能那三十三人，他們即是為此而入了虎穴。他們的擾擾忽忽，得如水裏
月的親切?？

　　而若再要由我來?，則雲門的對一?，是陰對陽、陽對陰的變化而有萬物的
、這個「對」字而來。而倒一?則更是革命的言語。
第十六則　鏡清?啄

舉：僧問鏡清禪師：學人?，請師啄。鏡清云：還得活也無？僧云：若不活，遭
人怪笑。鏡清云：也是草裏漢。

　　?蛋欲孵化時，小?在裏邊?，母?在外邊啄，這?啄之機亦是師對弟子最
好的教育法。?與啄皆是有情，而?啄同時則是感。要?啄同時纔是機。

　　便如數學上的發現，亦是自然界有一樣東西像一隻小?在?，數學者感覺得
了，而把它作為一個研究的對象，在外邊啄。而往往是?與啄不同時。若?與啄
同時，那就?殼而出，得了發見了。物理學上核子的發見亦是如此的?。

　　又便是繪畫，?所畫的東西也是在大自然裏?著，而?在外頭啄，?啄同時
則只覺很快意的畫了出來，如有天幸神助。其實即是還有個?者，不只是?一個
人，所以好作品?覺不是人力。

　　又便如宗教。亦是生於這?啄之機。大自然有一個沒有名目的東西在?，?
名之為神。名之為神，是因為安不上世上凡百東西的名目。而?感到了。於是?
來啄。如果?啄同時，?會看見了光，而且聽見有神的聲音在召喚。

　　再就是革命了。?史上有天命在?，英雄豪傑的則是啄。革命者要喚起民?
，革命者之與民?其實乃是英雄與天命交感，在同時?啄。這裏有一個時代的成
毀之際，所以鏡清禪師小心地問：「還得活麼？」

　　且聽雪竇禪師的頌。頭兩句：
　　「古佛有家風，對揚遭貶?，」是?辯論應當是?啄，不是為勝負。勝負不
是目的。勝負只是?啄的威力，春風之感與秋霜之氣是一個。我舅舅愛下圍棋，
他?給我聽木谷實死後新聞記者請?清源講昔年與木谷實爭棋的感想，?答：並
不如他人所?強敵當前的壯烈淒?，寧是等於兩人在商量嘗試。?與木谷實終身
是親友，當年兩人的爭棋?寧以天為對手。天在?，此在啄。

　　可是雪竇禪師接著一翻：「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啄？」我與三?端詳這句
，詳了半天，三?忽然笑道：?這?裏是在參禪，倒是像在廟裏詳籤了，詳籤是
不問過去未來。雪竇也促狹，我就且來詳一句看看。我?是「子母雖然不相知，
但是已相感。」我以為這?的不?具體，要舅舅再拿下棋的話來詳詳。

　　三人歸納起來的話是：譬如爭棋，惟有第一著手是嘗試。是問詢，以後著下
去都是互為問著，互為應著，而兩人在想下一手時都是互不相知，這不相知纔是
好。再?子母?啄當然是子先?。小?在蛋殼裏的第一記?，便像圍棋下的第一
子是試探。母?感得了便在蛋殼外面啄。以後的?啄就是互為問答，常常迭為賓
主，怎麼能?是?啄同時?？雪竇就是如此的把鏡清禪師?啄同時之?來翻了。
因為既是??啄之機，機必是奇數的，如何得同時？而且要子母的?啄亦是不相
知的纔好。

　　頌的末後是：「啄覺猶在殼。重遭撲，天下納僧徒名?。」這啄蛋殼的聲響
如圍棋敲子的聲響。如蘇東坡詩裏的行到竹院靜室外邊，惟聞棋子聲，不聞人語
，同行的鏡清禪師亦不可?話。

　　雪竇與鏡清，是則?是，非則?非。言菊朋云：「劉寶全唱大鼓，似在板眼
上，似不在板眼上。」?啄也可比是唱之與板眼，似在同時上，似不在同時上。

第十七則　香林坐久成癆

舉：僧問香林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香林云：坐久成癆。

　　坐久成癆，想要起來走走，可用一個字來?即是「興」。?史始於興。印度
佛教否定「發」亦即是不知興，而中國禪宗講機之動為興，乃通於詩經。

　　三國志演義有曹操宴劉備，備起更衣歸座，操見其有?痕，問之，備曰：備
馳驅疆場，髀裏肉消，今久不乘騎，髀肉復生，而功名未就，?月荏苒，老將至
矣，是以悲耳。這自是英雄之事。但雖小民，亦不是不能了解。

　　我有個同學的父親，其先世也有來?，戰後在日本東京都?開飲食店，艱難
起家。二十餘年來由一爿店擴成三爿，生意繁昌，銀錢日進紛紛，男婚女嫁，親
戚皆是好人家，他自己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他的太太也是名門之女，知詩識禮
。去年起他卻又去開了料理店曰：「菩提樹」，店面?地二百坪，非常�持ﾆ幽雅
，陳列漢陶明瓷，四壁名人書畫，正面座起間的廣壁上是元朝刻在居庸關的蒙古
、西夏、契丹各國文字分寫的紀功碑，是縱約一丈，幅約二丈餘的原拓。店裏改
裝的天井，梁桂，及?面几?，是用的舊皇族邸拆下的建材，及年前因道路工事
發掘出來的江?時代埋的水道管古木，單是改裝費就用了上億日元。但是地點離
都心稍遠，又新開不久，?月都還是赤字，靠其他三爿店來補貼。有人以他這爿
店可以不開，我舅舅本來認識他，上次到日本，與他??有福不知享，是坐久成
癆。他聽了很喜歡，再三吟味碧巖?裏的這句話。凡行事?話是要對景，就令人
感動。

　　漢朝、唐朝都是幾百年天下，於是萬民起來造反，改換朝代，也只是因為坐
久成癆。

　　且來聽雪竇禪師的頌：

　　　　一個兩個千萬個，?卻籠頭卸角?。
　　　　左轉右轉隨後來，紫胡要打劉鐵磨。

本來只是?的達摩個人坐久成癆，所以來梁國與北魏惹是生非。而雪竇卻把來?
成了一個兩個千萬個，好熱鬧高興。大家都已坐久成癆了，一齊的都??了羈勒
，紛然?動前進，也不知什麼是西來意，因為西來意還在後頭?！於是尼姑劉鐵
磨領隊正在?行之間，忽然斜刺裏躍出了紫胡利蹤禪師，叫一聲劉尼：?可知?
史的口令？劉尼答顛倒二字，紫胡和著那答聲裏就是一棒。這一棒打的是咎棒？
是許棒？

　　天對於民國以來的?史，是許？是不許？

第十八則　慧忠國師無縫塔

舉：肅宗皇帝問慧忠國師：百年後所須何物？國師云：與老僧作個無縫塔。帝曰
：請師塔樣。國師良久。云：會麼？帝云：不會。國師曰：吾有付法弟子耽源，
卻諳此事，請詔問之。國師遷化後，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云：湘之南，潭
之北，（雪竇著語云：獨掌不浪鳴。）中有?金充一國。（雪竇著語云：山形柱
杖子。）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著語云：海晏河清。）琉璃殿上無知識。（雪
竇著語云：拈了也。）

　　釋迦在世時?法，如船行大海中，開出一道浪頭波紋來，然而船過水無痕，
大海依然是個鴻濛。慧忠國師百年之後的無縫塔，即是?的大自然的這鴻濛。但
是先頭的船過去了，後頭還有船來，所以國師?吾有付法弟子耽源。

　　帝詔問耽源無縫塔的式樣。耽源若直答是大自然的鴻濛，豈不簡截了當？當
初帝問國師時，國師就該這樣答了，為何取?個綽號兒，叫做無縫塔？徒然叫人
去猜。因為我們對於所尊敬的與親昵的人往往是不直叫其名，而杜撰出綽號來代
替，尤其女孩兒們在杜撰綽號上頑皮喜樂。我妹妹??一班裏的女生都有綽號兒
，禪宗的也是這種杜撰的活?。如紅樓夢裏襲人與寶釵閑話兒，稱「我們的那一
位」，確是比直稱寶二爺的好。原來文明的一切格式都是人給大自然取的綽號。

　　然而耽源又可怎麼答?？待要也來答個無縫塔，則是再來不?半文錢。待要
直接答是大自然的鴻濛，那更是沒著沒落的。於是他答個非常現實：「湘之南，
潭之北，中有?金充一國。」這是可比紹興城裏人?「鑑湖之陽，龍山之背，巖
壁裏有金抽?，銀抽?」，都是以杜撰來?明大自然的無限的富。雪竇的著語：
「孤掌不浪鳴」，是?若無國師杜撰了個無縫塔在先，耽源一人亦不會杜撰出這
個來。還有著語「山形柱杖子」，則大概是?耽源在皇帝面前用柱杖畫地，?明
湘之南云云。其實也沒有湘之南，潭之北，也沒有?金充一國，有的只是杜撰用
來畫地?明的柱杖。大自然的鴻濛，他與他的師是無影樹下同船之人。雪竇著語
「海晏河清」是本來什麼事也沒有。

　　末云：「琉璃殿上無知識」，並不是?的肅宗皇帝到底也不?，很可遺憾之
意，依文章來看，倒是與上句相連的好話。琉璃殿上無知識是連國師也在?的一
個風景。試想像無影樹下同船的境界，再來想像「琉璃殿上無知識」的境界，兩
句合起來是一個大自然的鴻濛的風景。

　　然而雪竇?：這個風景可以拈出來，如女孩兒的拈起手中針線與人比並，他
的頌曰：

　　　　無縫塔，見還難，澄潭不許蒼龍蟠。
　　　　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

第十九則　?胝惟豎一指

舉：?胝和尚，凡有所問，只豎一指。

　　人平時悠悠忽忽，連不知?個是自己，而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是天的聲音）
在叫，叫一聲於?最親的東西。?最親的東西是?自己，亦非?自己，而忽然的有
一個聲音在叫著了，就那一聲裏，世界的一切都明白了。是因為這道理，所以?聽
音樂，聽人?話，便也往往只為一音，已??心領脾受，憬然思省。

　　又或是顏色。尤其是女孩兒家，有時忽然見著一個顏色，如極好的嬌?或極好
的青色，當下?會有如看見了?自己，那顏色也真的就是?自己呀！在一切都是好
的世界裏。有個同學與我??家裏分兩派，?妹都反日，惟有?二哥迷日，其實他
又只為迷一日本女子。那同學道：我二哥去年到日本去開學會，去看能樂練習，有
一女子姓中司，是中學教員，?週也來學舞，?在能樂的舞台上執扇而舞，束髮的
押髮針的寶石紅，隨著身體的旋轉一閃一閃，給我二哥非常的女性的感覺。中司生
得纖弱秀麗，人前進退應對有禮儀，我二哥??真是個小小可憐娘，像田?上的槿
花。我二哥就被?頭上押髮針的一點寶石紅迷住了。中司因師父介紹，隨?認識了
我二哥，回去搭電車恰好有幾站是同路，?在電車上應對，極敬重我二哥，且覺得
親近，也不過是這樣。惟有那??舞時押髮針閃動的寶石紅，聽我二哥講起來，我
都為之神往了。那僅僅是一個顏色呵，可是古今來女色的色都在這裏了。

　　我這同學很會?話，在學校裏是有名的美人。因我?起顏色，?道：「女子對
男人也一樣。?休取笑。我曾跟一位高不可攀的先生散?，二人在草地上坐得這樣
近，我凝視著先生的長衫袖子，那颯爽的質地染的青色，是真正的長空無雲的天青
色，看著它，女子的一生都可以付託給他。現在我還是這樣想。所以也莫笑我二哥
。」

　　而又或是一個動作。宜�~讚歎李小姐道：李小姐真是美，?的柔是一個無限，
連女孩子也為之魂消，但是決不會對?嫉?。?看著?一笑，?只覺人生像一?花
滿滿的開放了，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沒有。有時看舞，為一個姿勢可以愛殺?。有時
看武術，一棒之下會使?覺得連天地都被打響了。

　　如此可知?胝的只豎一指，是像天的一個聲音。是像中司娘舞時頭上押髮針的
一閃寶石紅，是像水滸傳裏林沖的打一棒，此方的是真東西，但也要對方是有情。
所謂施者有�栫C受者能識。是故?胝的只豎一指他人不可假冒。這裏凡有來問的皆
是?生有情?？

　　佛經有盲龜浮木的比?，盲龜在大海中不知彼岸，有浮木它亦看不見，千萬億
劫中偶然盲龜與浮木相觸，這纔得了濟度，此是??生要遇到佛有如此之難。而?
胝的只豎一指，就像於大海中為盲龜放下了一根浮木。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對揚深愛老?胝，字宙空來更有誰？
　　　　曾向滄海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

這雪竇禪師亦是聰明得叫人愛殺。

第二十則　龍牙無西來意

舉：龍牙山證空和尚問翠微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與我遞禪杖來。牙
遞過禪杖與翠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牙又問臨
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云：與我取過蒲團來。牙取蒲團過與臨濟，濟接得便
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在出洋的船上，看看天，看看海，偶然也翻翻書，書裏卻有今人的一句話：
沒有名目的大志。想起昔年達摩也是坐船，所以先到建康。他是西來，而我今是
西去，此意誰人能辨？他來是為佛教，我去是為兒女之情，可是大自然一般的是
無私。要?有私，即達摩亦不是沒有私意。

　　達摩若是只為有意開悟東土?生而來，那他就是小了。他的應當是更有無名
的大志。所以龍牙要?「沒有祖師西來意」也可以?。但是亦不可執著於無意這
一句。沒有名目的大志動處、則生出名目，有名目即是有私意了，這私意是好的
，無論是為開悟東土?生，或只為愛一人。翠巖拿禪板打來，是為要開這一竅。

　　龍牙是當下曉得了。但他若因此即答：「是」，取了有私意，捨了沒有名目
的大志，則為更愚妄。又若把兩者結成一個見解的體系，那亦是成了理論的死水
，蓄不得魚龍。所以龍牙卻道是：「打即任打，要且無西來意」，拿未有名目的
大志與有名目的私意來對揚，這纔是兩者皆活了。

　　大自然的未有名目的意志與息之動，有動處與動時。大自然的意志即息，息
之動為�ﾒ波，故有處，意志之動為縱波，故有時。達摩坐久思動，他的行處是來
到東土的南梁北魏。而他此行的時節因?，則是與梁武帝見面時的不相契，與在
北魏遭毒殺。龍牙只道是「且無祖師西來意」，臨濟拿蒲團打他，是打響了達摩
的行處與時節因?。而龍牙亦乖，他不從順的?「是」，他不取一捨一，變成偏
廢；亦不把未有名目的大志與動處並動時結成一個理論的體系，他對臨濟亦像對
翠巖的強�ﾒ，這纔是堪傳授的好弟子。他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
」如此來對揚。便是因於動處與動時，而成了有名目的私意裏，亦仍一寸寸都是
未有名目的大志。

　　於此，雪竇禪師的頌我只取他的二句：

　　　　禪板蒲團不能用，遠山無限碧層層。

第二十一則　智門蓮花荷葉

舉：僧問智門：「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云：「蓮花。」僧云：「出水後如
何？」智云：「荷葉。」

　　蓮花未出水時，如從靜止的來看，它不是蓮花，要從動的來看，則它將是蓮
花，亦可?已是蓮花了。將是與已是皆是「是」，非「不是」。譬如女子雖未出
嫁，但?已訂了婚約，也就是人家的?婦了。蓮花未出水時就已有做蓮花的約束
。

　　在電視上看見兔子的胚胎放映，起初都是一樣的細胞，在急速的渦旋運動中
成長，細胞就或為肌膚，或為骨骼，或為神經，或為?臟，或為眼睛的水晶體等
，合起來就是一隻兔子。要問一樣的細胞何以變出這許多不同？又何以必定是二
隻兔子？不能單用遺傳與因果來解?，而是那背後還有著大自然的意志通過生命
，約束好要成為一隻兔子，與蓮花未出水時已約好了是蓮花的道理一樣。

　　亦是這約束予人以對於神的信心。日本古事記裏天孫降臨，即是天照大神先
以太陽與水稻之國大倭，約束了給他了。而革命者對於?史的信心亦是這約束。
所以　國父孫先生從起頭就有一個光明燦爛的中華民國的理想在眼前。

　　而出水後卻是荷葉。荷葉與蓮花是一體之異，荷葉是蓮花的排場，而且有了
程序，是先有荷葉。中國的革命是蓮花，而世界的形勢則是荷葉。

　　而雪竇的頌曰：

　　　　蓮花荷葉報君知　出水何如未出時
　　　　江南江北問王老　一狐疑了一狐疑

第一句蓮花荷葉報君知就喜氣揚揚，但是這件事太新鮮了，反而叫人難以相信。
連這懷疑亦懷疑得新鮮。

第二十二則　雪峰?鼻蛇

舉：雪峰禪師示聚云：南山有一條?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云：今日堂
　　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僧舉似玄沙禪師，玄沙云：須是稜兄始得。雖然如此，
　　我即不恁麼。僧云：和尚作麼生？玄沙云：用南北作什麼。雲門以柱杖?向
　　雪峰面前作怕勢。

　　埃及的艷后克麗婀沛屈拉以金蛇飾臂，更見妖氣。?自殺亦用毒蛇?。我有
個同學，?喜歡天打雷。我是喜歡虹霓的妖氣。這同學來我家玩，見我在看碧巖
??也看，正是?鼻蛇的一則，?道：「不?呀！但是禪宗的和尚亦妖氣。??
我也打條金蛇來做臂飾好?？我還喜歡它真會??！我覺得若有一樣東西我可以
把性命都交給它纔好?。???？我?是凡百東西要險險的。」等?走後，我忽
然想著?與雪峰的話不相識，但與?鼻蛇原已是相識的。

　　雪峰?了南山有一條?鼻蛇，長慶即云：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本來禪
就是險險的，堂中學禪之人也有和女孩兒家一般以性命相試的?？所以玄沙云：
何必?南山，要?得那麼遠？還有雲門禪師更奇，他以柱杖?向雪峰面前，駭?
雪峰與諸?，要?蛇則我就是蛇，如此就是?我與蛇賓主易了位。要?「道」是
險險的，則我就是道。

　　雲門的?柱杖是藝術。看了舞樂、不知尚可有與舞樂完全不同的圖畫彫刻建
築與文章等。尚有武術亦美。而在此等之外，又尚有禪僧的拂子與一棒一杖的使
用，亦皆可以是動的美術的造形，我以為美術史上皆應當列入。

　　雪竇禪師的頌單?兩點，一是?、蛇?不要以為是在南山，?且照看?下。
二是?：雲門的柱杖?得好看。

　　我拿這則公案去問二哥，二哥我看他是快要削髮落空門的了，焉知他?他不
喜歡?鼻蛇，他道：「?輕嘴薄舌會?話，我現在疲倦?著，??一個漢高祖斬
白蛇起義給我聽聽?。」我嗤了一聲，不理他。要??鼻蛇，我也是不喜歡那古
怪的名詞的。而焉知我與二哥?話之間，卻給三?的小?兒聽得了，他正與同年
齡的阿青在庭前玩，兩個小孩也道：「?鼻蛇！」驚異的，面面相?的笑起來。
看了這個，我把還有其他禪僧用的古怪名詞也都原諒了。

第二十三則　保福長慶遊山

舉：保福與長慶遊山，福以手指云：這裏便是妙峰頂。慶云：是則是，可惜許。
　　雪竇著語云：今日共這漢遊山，圖個甚麼？復云：百千年後，不道無，只是
　　少。後舉似鏡清，清云：若不是孫公，便見髑髏遍野。

　　長慶此言，使人想起晉朝的阮籍。阮籍嘗登?陽成皋間漢王與項羽當年的戰
場，太息曰：「時無英雄，遂使稚子成名。」對於?史上的事，我們原來是愛惜
之不盡，而亦意有未足。我哥哥有句：

　　　　人意爛漫，只向桃花開二分。

便如中華民族有了五千年的?史，亦是像桃花的還只開了二分，像雪竇所?的：
「百千年後，不道無，只是少。」便是佛法亦無多些子。便如孔子亦是像個男童
，英雄美人?一當他是自家人，?不免要耽心他太老實不?能幹。真是無多些子
。

　　我們於漁樵閑話裏的天道人事詠歌之不盡，是?史的永生，而?回聽完了都
意有未足，則是?史之所以還要有新的章回。

　　中國文明與印度的不同，我們有禮樂繁華的人世，然而文明的本質上亦還是
無多些子。可是只為了這無多些子的事，曾經不止一回的起過戰爭與革命，??
伏屍百萬，今幸得長慶禪師辨明端的，?一聲「可惜許」，肯定了文明的價?，
肯定了這無多些子即已是?對的，那些為此而死的人便都不是冤屈的了。所以雪
竇禪師頌曰：

　　　　妙峰孤頂草離離　拈得分明付與誰
　　　　不是孫公辨端的　髑髏著地幾人知

　　孫公是長慶禪師的俗姓。而「拈得分明付與誰」這句話最有意思，譬如我們
讀了紅樓夢，就想要到處逢人都?它，彷彿是傳道付法似的。而文明的傳道付法
亦真是像這樣的。

第二十五則　劉鐵磨五臺山會齋

拳：尼劉鐵磨到?山，?山禪師云：老(牛+孛)汝來也。磨云：來日五臺山大會齋，
　　和尚還去麼？?山放身臥，磨便出去。

　　五臺山的齋會是三世十方無遮大會，湖南潭州去山西五臺山不過三千里之遙，
等於也在山門之?，況且又是在明天眼前，當然要去赴齋。但是此刻還早?，不如
且午睡一回兒。

　　現代人單知社會，但文明是還有人世，人世是社會的無限面。若單是有限面的
物質的集體組織，那是?蟻亦有社會，我們與之只有程度的不同而已。人世是處處
有著無，故可與大自然為一，如魚之在大海水中，不是被隔斷的一區水之中。人生
在人世，三世十方皆現前，如此所以漢文明可有天下一統。

　　小時我騎在舅舅肩上去街上看燈市，大陸◎◎◎◎◎的前夕，蘇州已經稀落了
，亦正月還有燈市。彎到我舅舅家，是在僻巷，此地沒有燈翠經過，連街上的鑼鼓
聲亦不容易聽到，惟家家門口掛一盞燈籠，?竹絲編的透明油紙燈籠點的紅燭，只
覺是天下世界都在蘇州城的燈節裏。而便是明天從蘇州去赴五臺山當日的齋會，當
然也來得及。

　　而現在是惟物質主義的社會，沒有人世的風景，故被有限的時間空間所隔斷。
這樣想起來，五臺山齋會的話真是太平時世的話了。這裏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曾騎鐵馬入重城　敕下傳聞六國清
　　　　猶握金鞭問歸客　夜深誰共御街行

如今可是惟平劇裏尚能有時間空間的自由自在。

第二十五則　韶國師到這裏不肯住

舉：天臺山蓮花峰韶國師拈柱杖示?云：古人到這裏為什麼不肯住？?無語。自
　　代云：為他途路不得力。復云：畢竟如何？又自代云：?櫪�ﾒ擔不顧人，直
　　入千峰萬峰去。

　　古人到這裏為什麼不肯住？用　國父的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來答最好。而現在很有人駕訝：革命不是已經成功了，還要革命？

　　禪宗的話與革命相應，與印度的佛教倒反有著距離。雖然金剛經有「應無所
住而生其心」一句，但那是?的「不可向?空裏釘?，權立化城」的意思，不是
?還要到千峰萬峰去。中國禪宗的寧是繼承了莊子的「化」字，生生流轉。

　　我今住的房子牆上遮滿翠蔓�p葉，直到屋頂，還爬上屋頂上天線架子的盡頭
，藤蔓先端的芽鬚與細葉尚餘勢未盡，在空中隨風拂動。因這藤蔓，住宅的外觀
就雅了許多，夏天也陰涼。但是郭先生教了我這種藤蔓是叫爬牆虎，牆有多高爬
多高。好獰猛的名字。我房裏紗窗，是把遮得密密層層的蔓葉?稀疏了些，像把
滿池的?藻漾開一角纔看見了水底的青天白雲來。

　　這藤蔓就同答了韶國禪師的間：「古人到這裏為什麼不肯住？」它還要爬上
去。蘇軾十八?與弟隨父親出四川，船發嘉州詩有一句「去意浩無邊」，我最喜
歡。藤爬有盡頭處，船行有到岸時，也還是去意浩無邊。生命的先端是詩經的一
個「興」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一一皆有陰陽，陽是始動，陰則
隨成之，而所成之先端又為新的陽始。縱使成了石頭不再動了，亦還是有著動意
的。萬物連石頭亦皆是到了這裏不肯住，所以有神有勢；如果到得這裏住了，那
石頭亦會死了。

　　韶國師示?云：古人到這裏為什麼不肯住？是為他途路不得力。數學的途路
上遇到了無理數不能解決，就是不得力。物理學的途路上，以太的?法引出了電
磁氣場的理論，隨後相對論卻否定了以太的存在，然而到得今天又覺得以太的存
在不是那麼容易就可被否定。這都為學問的途路不得力。而且今天是覺得了用物
理學的方法是到底亦不可能曉得核子現象的所以然之理的，要重新遺憾物理學途
路的不得力。這就是到得這裏要住亦住不得。

　　人生可以一??都是?對的，而想起來?覺得都是錯了。　國父領導革命，
如惠州之役、?花崗之役，都是不得力，便如辛亥起義亦不得力。其後途路上的
北伐與對日本的抗戰，皆?史上的天意是?對的，而人事則不得力。所以要住亦
住不得。為他途路不得力，是仁人的悲惻，再往前去是志士的決烈。

　　錯誤原也並不是不好。自然之理、有正有錯，是可比有陰有陽，陽始即是反
，即是錯，可?是動即得咎，可是它演繹而為陰正。英雄一路錯誤，美人亦是一
路都錯了，為時人所咎，天則成之以為?史。然而途路有多少不得力。但使我驚
異的是、這樣的自然之理，是今世紀的數學者與物理學者所體驗得的、與實際的
革命者所體驗得的道理，如何禪僧沒有這樣的體驗也能曉得？他是坐在?河的源
頭，山上的一脈清泉處玩水。

　　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眼裏塵沙耳裏土　千峰萬峰不肯住
　　　　落花流水太茫茫　剔起眉毛何處去

第二十六則　百丈奇特事

舉：僧問百丈禪師：如何是奇特事？丈云：獨坐大雄拳。僧禮拜，丈便打。

　　連禮拜也挨打，真是峻高得難近。表?讀了笑道：這不是像商鞅了？商鞍變
法，國人?壞?好一概都不許。然而似則似，是則未是。我道：不如?禪僧像名
劍，?聽雪竇禪師的頌：「祖域交馳天馬駒、化門舒卷不同途。電光石火存機變
，堪笑人來?虎鬚。」

　　我表?到威尼斯是為畫畫，這次我攜了碧巖?的稿紙要在?這裏住過一個暑
假。我??來畫大雄峰，表?道：畫什麼呀？大雄峰豈不是就在?心頭。我?也
要畫個樣兒纔可向世人作證。表?想了想，取出?在巴黎買的一幅石刻板畫來，
是日本新人山田光造的紅富士，山的輪廓單純得笨笨的，全體土紅色，極厚重雅
樸的那種紅。山腰裏一輪銀箔帶水?色的白日。表?道：「這還像大雄峰，但是
太陽坐在山腰，又?兒好坐人呀？」

　　但是如何就得獨坐大雄峰了？要經過多少修行？印度佛教的經論裏有十地修
行與八十多種識，而中國的禪宗幾乎全然不提這些。就獨坐得大雄峰，則是因為
出手就高。

　　原來印度人的修行是回到根本上去，目標是一個與大自然冥合的悟識。為到
達這個，要澄清許多妄識。這些妄識是從因?來的。因?有十二種交互配搭起來
，識也就有八十多種了。把來清理解?，要經過十種境地的修行。

　　但是中國人不講因?，只講陰陽，因?是幻妄的，陰陽卻非幻妄。而陰陽又
只是一機的變化，這就把那八十種識云云來打消了。本來把識細分到八十多種，
也是有些兒?於玩弄形式邏輯，很用不著的。

　　至於修行的階段，儒家與老莊也都?是有的，如圍碁且有九品，但與佛教的
十地到底不同。因為十地云云是因於因?與識而來，而中國的則只是當前一機。
佛教雖?解?過去現在未來，但他對於過去的因?與識有很重的負擔，所以有懺
悔。而中國人的只是當前一機，纔真的開闊，於時間空間自由自在。所以禪宗也
不講什麼十地，就來獨坐大雄峰。

　　我到的第二天，我哥哥也從法國來看我，嫂嫂沒有同來。我哥哥當然是待我
好的，他可以多留幾天，關心我碧巖?弄不清楚，要我有不?的地方問他。表?
一見他就笑道：「又來了個山下人了，大雄峰只許獨坐，?卻是兩口兒，也和我
們一樣做做山下人家人?。」

　　哥哥也一笑，他道：大雄峰的名字我不怎麼喜歡。?知道我們?下猜謎謎子
，兒童唸：「高高山、低低山，高山頭上一盆?，一日批三遍。」謎底是箸筒裏
的?子。我愛這?的高高山。我告訴?，有登阿蘇山的兩句詩：

　　　　分明世上兒女語　到此都作天人聲

高高山上還許多俗人也遊玩?！?那是什麼大雄峰？其實大雄峰也不是它的高，
而是劍氣難近。我認識一位先生，他為要求得對這時代的真正見解，幾乎全斷?
了與文人論客的往來，人家都?他是個難親近的人。他是起?就已是高的了。一
切都是個志氣。而及至真的到了大雄峰上，也是上與星辰近，下與世間親。我剛
才唸的兩句詩就是那位先生的。他還有一首：

　　　　四望嶂巒亦平平　不知身在頂上行
　　　　英雄到處負恩義　慚愧道旁偶耕人

　　我聽了哥哥這番話心裏覺得有一種難受。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疼借他。
可是那百丈禪師他也知道自己對於凡世是個負心漢?？他果然像雪竇頌裏?的是
匹千里駒，使人難近?？

二十七則　雲門體露金風

舉：僧問雲門禪師：樹凋葉落時如何？雲門云：體露金風。

　　美國的參議員高華�栫C提出現代三惡：一、社會保險。二、總雇傭勞動。三
、膨脹經濟。社會保險是使人的肌體與自然的風霜雨雪隔?了。總雇傭勞動是使
人的生活與廣大的文化面隔?了。膨脹經濟是使人與物的素面隔?了。現代人要
從社會的過多保護與?大機構、與生活上的過多物量解放，並且從過多藝術，過
多的理論與經驗解放出來，把身體顯露於大自然的金風。

　　文明生於人對於大自然的感。若是浴湯都不能以手試知?度，而必要用寒暑
表來量，這就是人體與大自然隔?，一切建設亦都成為不親切，不能成為文明的
了。從來貧寒之家的子弟多有志氣，志氣是生在薄衣儉食，肌體對於大自然的星
月風露的感激。詩裏有花時輕寒，暑氣荷風，立秋與冬至，於人體皆感覺得親，
但是現代人住在冷暖氣?度調節的室?，先就肌體與時令節氣隔?了。現在的人
們也不看月亮。

　　史上開國之人皆是體露金風。大英雄是貴氣喜氣他都有，而常不免衣食之憂
。他與當代的志士們自然聞風相�｡，而亦必定受到小人的侮辱。他是露出在大自
然的意志與息裏，所以感知?史的氣運，會無因由的感知天幸。

　　樹凋葉落時如何？印度佛教的答該是「寂滅為樂」，而禪宗答：「體露金風
」，那完全是中國的。舊約裏也有太初洪水退落後方舟裏出來的?亞，他就是樹
凋葉落時體露金風，而新的世界是如此開始。

第二十八則　百丈不為人?底法

舉：南泉參百丈涅槃和尚（百丈懷海禪師之法子百丈惟政禪師。）丈問：從上諸
　　聖還有不為人?底法麼？泉云：有。丈云：作麼生是不為人?底法？泉云：
　　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丈云：?了也。泉云：某甲只恁麼，和尚作麼生
　　？丈云：我又不是大善知識，爭知有?有不?。泉云：某甲不會。丈云：我
　　太?為??了也。

　　這?的玄妙，但是可以用造形來?。白居易琵琶行：「凝?不通聲暫歇，別
有幽情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此無聲處即是從上諸聖還有不為人?底法。

　　中國畫也是有以不畫處為畫，妙處就在?白。沒有畫的處所，是要空白得有
意思。且連有畫的處所亦是有空白的，與空白的大海洋相通。大自然無一處沒有
息，有畫處是把息畫成了形，無畫處是把息畫成了氣。是氣韻之氣。所以無畫處
也是畫。所以不?底法亦是?的法。如百丈惟政禪師云：我太?為??了也。

　　中國畫於空白處亦有畫，中國的舞，於沒有動作處亦有舞意，這都是真要有
本領，西洋人就不能?。譬如西洋畫，是即使畫面留出空白，亦不能生出意思的
。中國東西的一切造形都是如此。所以中國的文學是世界上最好的文學，它寫處
是寫，不寫處亦是不著一句，而光景無窮。這用禪宗的話即是能?從上諸聖還有
未為人?的法。

　　其實，譬如文章的寫法，不但不寫處是妙寫，便是實寫處亦要是妙寫。不可
以為有兩種手法，一種是表現空的，又一種是表現有的。所以祖師亦不是尚有不
為人?的法，反過來?，祖師亦從來沒有過為人?的法。這裏雪竇禪師頌曰：

　　　　祖師從來不為人，納僧今古競頭走。
　　　　明鏡當臺列像殊，一一面南看北斗。
　　　　斗柄垂，無處討，拈得鼻孔失卻口。

雖然如此，從鏡子裏看東西不得親切，但是若知?空?色是同一手法者，則得親
切。

第二十九則　大隋隨他去也

舉：僧問大隋：「劫火洞然，大千?壞，未審這個壞不壞？」隋云：「壞。」僧
　　云：「恁麼則隨他去也？」隋云：「隨他去也。」

　　這話拿佛法來?，容易?唆，如云：色壞空不壞？抑是色空?壞？連圜悟亦
?：「若道隨他去，在什麼處？若道不隨他去，又作麼生？」好不煩人。但把佛
法的法字換作易經的易字，就極明白。法就是易，易就是成壞，怎能?不壞。民
國以來，衛道之士是揀擇什麼東西不妨隨它去壞，什麼東西則壞不得。但?有是
這樣的？天下事是美的惡的都隨他去一齊壞，新出來的美與惡乃可以是一體之異
，連惡亦好。

　　民國初年上海的風氣以為什麼都壞了，焉知上海一般人家卻自有中國的情意
，婦女的衣著式樣都變了，也還是中國的，反為見得明快與自然。這般庶民，在
店裏當夥計的男人們與在家裏的?婦們姑娘們，上有長輩，下有平輩、小輩，他
們對於時髦東西也不是沒有經過一番考較的。只是他們以歡喜與細心去考較，豁
達而謙遜，不像衛道之士的小氣。所以最好是隨他們去。而於此乃更可知革命者
的用心。

　　革命者思前想後，對現前的東西作細心的、周遍的反省，遠比一般人多珍重
，但他白熱的感情的燃燒都成了知性的光，要壞的東西就隨它壞去。尤其像今日
的世界現?，核兵器、?業公害、經濟不景氣，?要它不壞，即什麼想法亦不能
有，只有從壞字想起，纔有得想法。創世紀是從洪水開始，現在亦是要從壞滅的
覺悟再來起頭。

第三十則　趙州大蘿蔔

舉：僧問趙州：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州云：鎮州出大蘿蔔頭。

　　答人問有三種方法，即是詩經的興賦比。人家問一?事情，?順理成章的陳
述下去，這就是賦的答法。人家問一個道理，?想了想，用個比?來?明，這就
是比的答法。這兩種答，都是在問之後。但還有一種叫做興的答法，是答在問前
。

　　例如詩經裏有一首詩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假如有人問?：聽??在路上看見某家的新娘子抬過，是?？?使?答這是在何
日何地，男家的排場如何、女家的嫁粧如何、如何等等，這就是賦的答法。又若
?的答帶上許多詼諧?皮，把它形容得像老鼠嫁女，又像鍾馗嫁妹，使人聽得笑
疼肚腸。於是又問：此時新娘子在花轎裏是怎樣的心理?？?答、?像是在神前
拔得了一支籤在手，單知道是吉籤，但是尚待領籤語來對。也許唸了籤語還是費
猜詳。?這樣比來比去，就是比的答法。

　　而?使人家問?有沒有看見新娘子，??頭?腦的答?：「桃花」，這就是
興的答法了。人家問趙州：聽??見過南泉？他答：鎮州出大蘿蔔頭，就可比?
桃花開得夭夭，是答在問前。人家問，是為想要曉得，答了卻使?更糊塗。是一
片春陽的糊塗麼？

　　「桃之夭夭」與「之子于歸」也可以?是沒有關係。民謠有先是一聲長長的
「?！」唱得很高很遠，而什麼字義也沒有，光是個發聲，有一個世界要開始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等於發聲的意思，只是已有語義了，可以?是發
意。但發聲與發意都不規定下文的?容，像風吹花開，這就是興。它能不規定開
花的?容，不是比?，亦非暗示，本文尚全然是未知，而只是個開始。與本文不
相干的一個開始。那發聲是興在風，而發意則是興在於風與花之際，但都不即是
?到了花。中國的童謠與民歌裏就多有像這樣的發句。好文章都要如此。不但起
句，便是寫到中間亦隨處有看似不相干的句子出來，文章就別有搖曳風姿。這通
於做人的道理，亦通於一切做學問的道理。若文字與科學皆只是現象的記?，人
的生涯都可以被情報學來處理，從頭到末只是一本言歸正傳，沒有不相干的字句
，這樣?風景的社會，沒有「興」，就要以「前衛」來作代替品了。

　　偕表?及哥哥去聽意大利的前衛音樂，愈是新作愈奇奇怪怪，出人不意。同
來路上在計程車談論這個，表?忽道：「?那趙州的?話就像前衛，叫人難?。
若是禪宗的和尚出來，前衛的小子們就都要請他來帶頭了。」?著，三人都笑起
來。天下最好的東西往往與最壞的東西相似。禪宗與前衛，一個是無心，一個是
刻意，趙州的是好玩，前衛的是活得無趣了，刻意要造作有趣。

　　禪宗與前衛，兩者完全是異質，禪僧倒是像小孩，一?半到二?的男孩。佛
沒有小孩氣，禪宗的小孩氣是?老的。而佛是像十五六?人的端正。

　　且看雪竇禪師對此則的頌：

　　　　鎮州出大蘿蔔，天下納孫取則。
　　　　只知自古自今，爭辨鵠白烏��。
　　　　賊賊！納僧鼻孔曾拈得。

興的答法就是機。古人?盜天地造化之機者謂之賊。人家不從機字上頭去領會，
卻來紛紛議論與考證大蘿蔔的?話，趙州只在一旁暗笑，覺得好玩。他好壞呵！
而那批笨牛亦真會鼻孔都被他?住了，看了叫人好氣的。

第31則　麻谷振錫遶床

舉：麻谷持錫到章敬寺懷暉禪師處，遶禪床三匝，振錫一下，卓然而立。韋敬云
　　：是是。（雪竇禪師著語云：錯。）麻谷又到南泉禪師處，遶禪床三匝，振
　　錫一下，卓然而立，泉云：不是，不是。（雪竇著語云：錯。）麻谷當時云
　　：章敬道是，和尚為什麼道不是？泉云：章敬即是。是汝不是。此是風力所
　　轉，終成敗壞。

　　五四運動打破舊禮教，?要?棄線裝書，?要賽先生與�梵謳ｶ，當時的蔡元
培與胡適如果去問章敬寺懷暉禪師，他一定?：「是、是。」旁邊若有雪竇禪師
插嘴?：「錯。」他的也不是反對之意，而是?：錯亦是好的。

　　國父聯俄容共，有人拿來?話的，亦　國父自是，是?的人不是。今天的文
化人還在遵守五四時代的?話，?要是去問南泉禪師，他一定要?：「不是、不
是。」那末，當年胡適他們都不是麼？胡適他們沒有不是，?的才不是。此時雪
竇若從旁再來插嘴，他又要?：「錯。」此錯彼錯。但是此錯錯得沒有風頭。今
天不但遵守五四時代的?話的文化人是可鄙，便是追恨當年五四運動的學者亦不
可喜。依南泉禪師的?法，這些都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

　　碧巖?此則，有特可注目之處，是禪宗提出了是與非的問題，與印度佛教的
不同。原來的佛經裏講是非皆幻，與是非不二。禪宗卻?有是有錯。佛教否定動
，中國的禪宗則肯定動，是與錯是從行動而來。是與錯是生於行動的機端，所謂
風力所成。若?離此機端，即無論是與錯，皆歸於敗壞。此層道理，在文學裏最
可以看出。

　　又如女人的相貌，是要有秀氣。雖是平平凡凡的相貌，細看時有一股秀氣逼
來，?就是美人了。無論男女，行動處是要有風頭，做學問也是。如胡適當年就
有一股風頭。像搓麻將，風頭順時?打錯牌也會和，風頭不順，?牌打得都是，
也不會和。

　　但打牌真是風力所轉，終成敗壞，所以久賭必輸。像美國在風頭上時，其對
外政策好多無知與錯誤，也通了過去，他今沒有了風頭，就成無趣了。湯恩比著
書裏的許多古文明國便都是這樣的風力所轉，終成敗壞。

　　也有終不敗壞的?？有。萬物或成或壞，但是風力自身不壞。亦即是機不壞
。是故可有聖賢的萬古高風不歇。機永遠是在未有物與有物之際。印度佛教的是
涅槃不壞，寂滅為樂，中國禪宗的卻是機不壞，生生為樂。

　　所以也不是沒有是與錯。涅槃冥?是非，機卻是生是生非。這裏就?有一個
境界，雪竇禪師頌曰：

　　　　此錯彼錯，切忌拈卻。
　　　　四海浪平，百川潮落。
　　　　古策風高十二門，門門有路非蕭索。
　　　　非蕭索，作者好求無病藥。

第三十二則　臨濟佛法大意

舉：定上座問臨濟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濟下禪床擒住，與一掌便托開。定佇
　　立。旁僧云：定上座何不禮拜。定方禮拜，忽然大悟。

　　
　　臨濟的佛法是生龍活虎之姿。這擒住，打一掌，便托開，是中國武術的極致
。擒住是陽，打一掌是陰，托開又是陽，三手實含有陰陽變化之機。中國武術特
別講究拏法，即是擒住。西洋人則是先把野獸打死了，然後去?來。這是舊石器
人的遺習。舊石器人的漁獵，漁用漁叉，獵用石斧石簇，皆是先把對方打死了，
沒有擒住的，擒住是新石器人的智慧，發明漁網鳥網與獸?，把來活捉，這才是
由漁獵入了畜牧了。但後世主流派西洋人的祖先，多是出身北歐的舊石器人，侵
入古文明國，靠掠奪與?倣，雖也用起漁網鳥網與獸?，但因不是自己的發明，
終也不?得擒住的道理。他們的拳鬥就有打無拏。他們見了異民族就用打來征服
。中國卻講擒，擒賊先擒王，諸葛亮七擒孟獲，遂使南蠻�｡服了。漢通西域亦是
擒住人心。

　　擒住也是講的抓住機會。草木惟有靠機會，春天來了它就繁榮，秋天到了它
就凋落。西洋人的?史，也是像這樣的靠機會。所以都只是一年生草。靠機會即
機會是主，人是賓；而抓機會則人是主，機會是賓。能抓機會則可以隨機變轉，
而得長生，如中國?史的悠久不墜。臨濟禪師?「臨濟賓主?然」，與擒住是同
一句?話。

　　其次是打。一記裏要具生殺二機。如一棒打殺亦是打，打豆子、一連枷打開
豆莢亦是打，打鐘打出聲音來亦是打。西洋人的打只是抗鬥與征服，中國人?打
天下，卻是像打鐵一般的打出江山來。是打開?史。西遊記裏孫行者一路使棒打
將去，打出一班山神土地來，多有熱鬧。以此中國的音樂亦是打樂器比西洋的發
達，打鑼打鼓打鐘都比西洋人打得好，又有西洋所沒有的?磬，?筑，?缶。打
亦是與對手言語，所以中國武術的對打，手?的爽利與招式之多，皆非西洋所可
及。平劇裏陣前對打可以把槍?來?去當玩?。

　　再其次就是托開了。

　　中國對日本抗戰，搦住他使他不得?身，就是拏，就是擒住。抗戰本來是被
動的，纏住他不放，卻換了主動，這裏就有個賓主互換。而於是給了他一個世界
性的決定的打?。而然後是托開，?委員長廣播對日本以�桾�怨。因這「便托開
」纔可有新的開始。而如第一次世界大戰協約國打敗�椢�後，加他以天文數字的
賠款，則是不知托開，成了張愛玲小?裏?的兩個屍首背對背栓著、?到底。

　　擒住是機會來找人，?把它捉住。人去找機會，很難得找到。機會來找人就
容易，所謂運氣來時要推也推不開，但?必要先是被動的，盡大地是波浪，一浪
推一浪都是運氣。即?史上的機會是無限的，?只有應，不能找，所謂不為主而
為賓。而及至應上了，?就是江山之主了。

　　雪竇禪師頌曰：

　　　　斷際全城繼後蹤　持來何必在從容
　　　　巨靈抬手無多子　分破華山千萬里

第三十三則　陳尚書看資福

舉：陳操尚書看資福院智遠禪師，資福見來，便畫一圓相。操云：弟子恁麼來，
　　早是不著便，何況更畫一圓相。福便掩卻方丈門。（雪竇禪師云：陳操只具
　　一隻眼。）

　　和尚愛畫圓相，是畫一圓圈，大概是飯碗這麼大，或用墨筆畫在一張紙上，
或扇面上，而也有是用錫杖在地上畫的，又有只用手勢畫在空中的。在於佛教，
圓相原是代表涅槃的意思，如云：「我皆令入於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但禪宗的
圓相則是大自然的渾沌自體，亦即是機之海，萬物皆入於機海，皆出於機海。

　　陳操與白居易是同時人，他做貴官，卻來資福寺看智遠禪師，這已有?唐?月
的好。禪師畫一圓相。而陳操的云云，?卻不可把他看做老實人，以為他真是?的
：出來看禪師一?不方便，更?裏禁得禪師拿圓相來試他，是在告饒了。殊不知今
天他的意思是：他這樣不容易地來看禪師，這已是個奇蹟，何況師畫一圓相更是個
奇蹟，單是這樣，今天資福寺的一會已風光無窮，?裏還著得問答。

　　陳操?畢，禪師便掩卻方丈門。陳操話雖?得好，他可是真的到了此境界的?
？他多半是未悟得。關出這樣一個現世的人在門外，讓世界去迷惘也好。

　　雪竇禪師頌曰：

　　　　分付海山無事客，釣鰲時下一圈?。

　　但是那鰲魚看見圓相的影子，把尾巴一掉游了過去了。而面前卻是陳操立在資
福寺方丈室外，階下池中鯉魚在藥欄影裏悠然不動。

第三十四則　仰山問近離甚處

舉：仰山禪師問僧：近離甚處？僧云：廬山。山云：曾遊五老峰麼？僧云：不曾
　　到。山云：闍黎不曾遊山。雲門禪師云：此語皆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談。

　　?遊廬山，就要上到五老峰。?沒有上到五老峰，算得什麼遊廬山。問：上
去是上去，到不得可如何？答：一樣是好。李白的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
就是想要上去而到不得。有萬古到不得的高山?？有。李白詩裏的太白山，是比
宇宙火箭所能到達的月亮與火星還更高。五老峰也應當是?對的高。宇宙火箭到
不得，但是詩可以到得。

　　?要到五老峰?？?拉弓必拉足，舉?必踏實。用一張紙包東西也必定包得
的角周正，凡做什麼都必定要做到家，像?駱駝的繩鞭打一下必定打得空氣響徹
，像數學上的發見，必是沒有一點疑義，這就是到了五老峰了。

　　給?這些，皆為慈悲之故。但這些都是險?，水滸裏如林沖等人便為要做到
忠義，而落草為寇。

　　在威尼斯有一位日本女學生姓長田，常來我表?處，因為兩人都學畫，談得
來。一天?手執一封電報喜氣滿面的?給我表?聽，?的哥哥開釋回家了。?哥
哥單名一個章字，是浪人，前年喫浪人官司下獄，刑期二年，因他在服刑役中成
績優異，可得縮短五個月，提早於今年二月獲釋。恰?獄卒對同監的一犯人用暴
力，?哥哥從旁抱不平要向法庭起訴。獄署遂對他留難，要他取消起訴則可早釋
，許多朋友勸他取消，他不肯，他不做這樣有首無尾之人。還是起訴。所以到五
月裏才出獄回家。像他這樣做人為徹，就是要遊山必到五老峰之人。而浪人的事
又是落草之談。

　　英雄走的路是，日常平地皆?頂。

　　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出草入草，誰解尋討？
　　　　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已老。
　　　　君不見
　　　　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而對此我也有一詩，是三年前隨六哥遊日本京都，遂至嵯峨野落柿舍，晤保
田先生時之作。落柿舍是江?時代俳人芭蕉的第一弟子去來的舊宅，保田先生是
今時日本詩人。詩曰：

　　　　古今藏信疑　去來一倏忽
　　　　秋雨落柿舍　眼前人奇?

第三十五則　文殊前三三

舉：杭州無著文喜禪師遊五臺山，中路荒僻處文殊化一寺接他宿，遂問無著近離
　　甚處？答南方。又問南方佛法如何？答：末法比丘，少奉戒律。問多少?？
　　答或三百，或五百。於是無著問文殊：此間如何住持？文殊云：凡聖同居，
　　龍蛇混雜。問多少?，文殊云：前三三，後三三。

　　五臺山佛寺接近塞外風煙，與洛陽佛寺、江南的佛寺又自不同。文殊化一寺
與無著對談南方佛法與五臺山佛法，單這故事，已?我想像三國志演義與精忠岳
傳中才可有的閑筆。雪竇頌云：「千峰盤屈色如藍，誰謂文殊是對談」就能傳出
這幅風景。

　　南方的佛寺，?或三百或五百，末法比丘，少奉戒律。現在我們來想像那是
五代的時候，就對他們也可有在批評以上的�似e了。而與之相對照的五臺山佛寺
，則單是「凡聖同居，龍蛇混雜」這兩句，就傳出平劇裏楊五郎與遼戰敗削髮為
僧的是此地。做了僧，他聞山下金鼓之聲，望見遼兵追殺一員宋將，亦還是又驀
地?起了英雄膽。

　　佛寺為閑意妙義之地，當以六朝時廬山慧遠寺為首。佛寺為世俗隨喜，香火
勝因之地，當以北魏時洛陽的諸寺為首。以佛寺為遁入空門，當以五臺山為首。
此皆異於印度的佛寺，而為中國所獨有者。中國人不把佛教看做否定人生，而是
開拓了人生的邊際。而禪宗則是佛理的完全漢文章化了，後來就寧是有在人世裏
的佛寺，而無佛教了。

　　無著問文殊：五臺山多少?？文殊答前三三，後三三。就是中國人的知性的
喜樂好玩。中國人愛以不確定的數字來?確定的數，又以確定的數字來?不確定
的數，好比是鬥聰明，猜枚枚子，而這原來是發見事理與數理的極致。

　　我觀賞表?作畫，有水彩畫的寫生與油畫的臨?威尼斯壁繪，但我對??，
我難忘的還是小時候看鄰家阿???描花。阿???沒有讀過書，?手執一枝描
花筆用水粉描在鞋面布上，是海棠花，先描好一隻鞋面，把來端詳了，又描起一
隻鞋面，自己比來看看。?是看的自己描的花，?的神情卻那樣的端正。?描了
幾枝花?？使我想起文殊的前三三，後三三。

　　林沖使棒，?看他?開解數，也好像是前三三，後三三。至如史上的三皇五
帝，前兩晉，西晉東晉，後兩宋，北宋南宋，數字雖有參差，但?史如花枝，?
若問發的多少枝，就答一個前三三，後三三，那喜樂就是對的了。?若不用這個
數字，又可用什麼數字來答？文殊的這個數字是包括?史上已知的數與未知的數
的答法。自　國父領導辛亥起義以來。我們今天要來◎◎◎◎又可有多少革命同
志?？也借用得雪竇禪師的頌：

　　　　堪笑清涼多少?　前三三與後三三

　第三十六則　長沙一日遊山

舉：長沙景岑招賢禪師一日遊山，歸至門首，首座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沙云：
　　遊山來。首座云：到什麼處來？沙云：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來。座云：大
　　似春意？沙云：也勝秋露滴芙?。（雪竇著語云：謝答話。）

　　往時讀此則。惟感賞始隨芳草去二句之美。今晨醒來在枕上再看一遍，豁然
地明白了此則實分三問答。

　　第一問：「和尚什麼處去來？」是就事問。答：「遊山來。」是離事答。

　　第二問：「到什麼處來？」是空間問。答：「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來。」
是超空間答。

　　第三問：「大似春意？」是時間問。答：「也勝秋露滴芙?（亦似秋意）。
」是超時間答。

　　答不是問題的結論，而是問題的打開，所以答要於題若即若離。而且動作與
時空本來是一體，故可以問空間而答以動作，問動作而答以時間，一似答非所問
。又則動與時空皆是生在無與有之際，故三者皆自有其超越。

　　講思想是要以色顯空，但空不可能因色而盡顯，所以極好的?法是像──

　　　　「桃花幾處隱紅樓」

理是在於掩映隱現之間。長沙的「始隨芳草去」即有像這樣的美，而在掩映隱現
之間?然地把?所問的都來答了。所以雪竇曰：謝答話。

　　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大地?纖埃　何人眼不開
　　　　　　──是?法有掩映隱現，但是悟境可以?對明徹──

　　　　始隨芳草去　又逐落花來
　　　　　　──引長沙本句──

　　　　羸鶴翹寒水　狂猿嘯古臺
　　　　　　──此二句恐人不知長沙的也勝秋露云云。是與大似春意相對，猶
云亦似秋露，而誤解為春意勝秋露。故雪竇加重寒水古臺，以明長沙正是以秋答
春。

　　　　長沙無限意。　咄！
　　　　　　──「無限意」是?法在於掩映隱現之際。「咄！」是雪竇的會心
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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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則　盤山三界無法

舉：盤山寶積禪師垂語云：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此二句是佛教教義的根本處的問題。佛經裏一直沒有把來?清楚過。有法有
心，是世界古文明國人所共同承認的。便如釋迦，他雖云實無一法可?，一面仍
是?：法不一不二，法不待證，法無去來，法無生滅�′ｸ垢淨，亦即意味著法還
是有的。其後論師用因明來論證「法」不可得，乃云：三界無法。比起來，釋迦
的最有一種渾樸的好。法不是可以因明論證，而是要以覺。而論師的是限於以因
明論證。論師亦從打坐的修行，悟得法的始境；然而他們以因明的論證，仍不得
不否定法。

　　但釋迦的法也不免疏缺。因為印度人雖知有空色，而不知有陰陽。印度人惟
曰因?，然而因?是幻妄。釋迦破之，而承認因?之外有法。論師繼之，更把因
?破盡了。而不以為此外尚可有法。玄奘游學印度，正當論師時代的?期，他乃
彌縫釋迦的有法與論師的無法，結合兩?，提出了一個「萬法唯識」的主題。玄
奘以為雖然十二因?皆是妄識，但是八識並非皆妄。所以法還是有，但法是與阿
�猪�識為一。玄奘的唯識論是對印度佛教的一個革命。

　　但是陰陽這一關不通過，法的問題畢竟亦難圓滿解答。到了中國的禪宗，以
機?法，機不是依於因?，這樣就一下子解除了從來佛教的對因?的困惑。而肯
定有萬物之機，亦就是極明確地肯定了法了。這裏盤山禪師?的「三界無法」，
不是印度佛教所?的有沒有法，而只是一個廓然豁然的意思。所以雪竇禪師頌此
則：「白雲為蓋，流泉作琴」，當然是三界有法。

　　這法，依照現代一位先知者的用語，就是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一、大自然
的意志與息法則。二、陰陽法則。三、?對時空與相對時空統一法則。四、因果
性與非因果性統一法則。五、循環法則。禪宗雖然沒有知道得這樣明白，但那未
覺亦有未覺的好。

　　再?何處求心？世界古文明國皆知有心。心非心臟，而是大自然的意志中心
。此意志是未有名目的意志。萬物皆有其中心。亦即是萬物皆有生，皆有心。雖
如水石，亦是有生的，只是有生而未有命。水石亦有心，是能感的，只是未有識
。而如動植物則有生又有命。命是細胞之有核，所以人有丹田。丹田稱為命門，
位置在臍下。息在丹田，而意志則在心。心的位置在於人體的最中心，相當於心
臟處，但不是心臟。人有感有識。識在於全體，而總於腦。感亦在於全體，而總
於心。腦是有而心則是無，惟無可以制有，是心在主使腦的活動。

　　丹田與心皆非可以生理解剖求得，但丹田是武術練氣功者可以?腹示人。唱
平劇的?子也是從丹田出來的。皆是證明。惟有心的所在無法證明。但心是有的
，則可得證明。我與水石都能相感，此是因為我與水石皆有心。八識的前五識是
在眼耳鼻舌身，第六是意識，在腦。第七末那識，是在丹田。第八阿�猪�識則是
在於心了。識亦即是感。八感的前五感是在眼耳鼻舌身的神經。第六感是在腦神
經，第七感則在丹田，不需神經，第八感在心，當然更不需神經。

　　中國人又?魂魄，印度人?的末那識即是魄，阿�猪�識即是魂，日本古事記
?奇魂幸魂，奇魂即是魄，幸魂即是魂。魄宿於丹田，魂宿於心。丹田是陰，而
心則是陽。心的最簡明的證明，還是漢文明的文心與詩心。

　　所似何處求心，並非?無心。雪竇頌此別的全文共六句：

　　　　三界無法，何處求心？
　　　　白雲為蓋，流水作琴。
　　　　一曲兩曲無人會，
　　　　雨過夜塘秋水深。

那?的還是有法有心，有一種繁華。

第三十八則　風穴鐵牛機

舉：風穴延昭禪師在郢州衙?，上堂云：祖師心印，?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
　　住即印破。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時有廬陂長老出問，某甲有
　　鐵牛之機，請師不搭印。穴云：慣釣鯨鯢澄巨浸，卻嗟??驟泥沙。陂佇思
　　。穴喝云：長老何不進語？陂擬議，穴打一拂子。穴云：還記得話頭?？阪
　　擬開口，穴又打一拂子。牧主云：佛法與王法一般。穴云：見個什麼道理？
　　牧主云：當斷不斷，返招其亂。穴便下座。

　　先時看過一篇小?，講印度的一個王子學道歸來，還要通過師父給他的試驗
。他師父化為善惡二身，命他斬惡活善，他迷於辨別，不忍下手，而時機已過，
他遂被師父一劍斬了。此王子是與其錯殺善人，寧可自己被殺，以此而得成道。
但是有一讀者投筆批評，?那是婆羅門的哲理，?是漢民族的劉邦，他會當機立
斷，一刀?去，斬對了是天幸，斬錯了也是天意。這纔是?史的響亮。

　　風穴禪師問：只如不去不住，印即是？不印即是？答案當然印是。印對了是
天幸，印錯了是天意。沒有得可以擬思的。所以廬陂擬思該印？不印？連被師喝
，連被打兩拂子。還是那牧主曉得?「佛法與王法一般」的嚴，死生在於一髮之
機。牧主是當時的地方長官主開這個法會的。禪師因又考他一考：?見個什麼？
他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禪師遂下座，因為今天的問答已不?過，廬陂雖不
行，但至少旁邊有一人是悟得了。

　　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擒得盧陂跨鐵牛　三玄戈甲未輕酬
　　　　楚王城畔朝宗水　喝下曾令水倒流

是非成毀?於一髮之際，是可以一聲號令，拔趙幟易漢幟，大風吹?史的洪波，
使之改變流向的。

第三十九則　雲門金毛獅子

舉：僧問雲門禪師：如何是清淨法身？門云：花藥欄。僧云：便恁麼去時如何？
　　門云：金毛獅子。

　　記得是司空圖的詩有：「僧院藥欄靜」，我卻想給他添上一句：日午花影正
。此時旁邊走過一個來禮佛的女孩子，?就是清靜法身。殿門上彫刻有獅子捧?
球，階陛上立著一隻小花犬響亮的吠得兩聲三聲。這一切只因為是在佛地。?若
下去到了人寰，該是一聲霹靂，皆成強風急雨?？

　　雲門禪師?的就是這樣的境界。我的也許是誤會，但?史上的大事往往誤會
倒是正解。情人的?話，即??誤會成了正解。英雄是冤屈了人家亦像林黛玉的
冤屈了賈寶玉，這裏有著一種天地不仁的鋒芒。

　　原來清淨法身即是滿蓄著危險的。紅樓夢裏寫大觀園裹暑天?午纔過，賈寶
玉一人走向園中，只見樹陰匝地，?聲噪耳，鳳姐王夫人?們都在歇午覺，各處
都悄悄的。只見守候在廊下的幾個小?頭也都前仰後合的在打?。這就是佛?的
清淨國土麼？中國是?仙境，是好得叫人糊塗。而賈寶玉卻冒冒失失的去連場闖
禍，先是他惹得王夫人揚手打了金釧兒一記耳括子，他?了出來，還有閑情去隔
著花陰，看一個女孩兒家痴痴在地上用枝劃字，以致被驟雨淋?了一身，?回怡
紅院打門又?了?人。

　　賈寶玉的闖禍都是好的。紅樓夢寫的這一段情景，可?亦是寫的究極的自然
靜極思反，生出造山造海運動，與仙人的在天上闖禍被逐下凡，開?了世界的?
史，即皆可比清靜法身恁麼去時，卻出來了金毛獅子。

　　所以雪竇禪師頌云：

　　　　花藥欄，莫??，星在秤兮不在盤（賈寶玉是清淨法身的秤上之星）。
　　　　便恁麼，太無端，金毛獅子大家看。

好精神抖?的金毛獅子。像一隻小犬的可愛。

第四十則　南泉一枝花

舉：陸亙大夫與南泉禪師語次，陸云：肇法師道，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
　　，也甚奇怪。南泉指庭前花，召大夫云：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

　　英雄美人都是萬民的親人，所以是冤家，在一淘時便這樣那樣都不對，要凌
辱他，不在一淘時，又別人不想只想他。史上的英雄美人都是千載後被人想他也
想不完。他在時是世人對他，像對一枝花，如夢相似。

　　「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是?理的話，不如詩經裏寫美人：「委委
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英雄美人?何以見了他當下覺得親？因為?見了
他就是見了天地萬物，而且就是見了?自己。?對於這個自己可不知要怎樣纔好
。如此就懊惱起來了。這不是在夢中?？?要敲打出響聲來聽聽，?要咬?自己
的手臂看痛與不痛。這就是屈原的何以遭放逐，王昭君的何以不得不出塞了。

　　屈原的遭放逐與王昭君的出塞，雖是一佞人鄭尚一畫工毛延壽所為，其實也
是?人的意思。這樣想來，便是猶大與祭司長們也可以被原諒，因為群?也叫喊
?要釘死耶?。這都是天的意思，因為要如此纔成全了?史。

　　因為?使不這樣，就不給英雄美人以最高表現的機會。像蘇東坡亦然，他是
被調?州，被調惠州與海南島，他的文章纔像一枝好花的滿開了。這裏超過了人
事的成敗，超過了人世的恩仇。所以蘇東坡對讓讒謫他的章惇不但不限，反為有
一種關切。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時人對於孔子，對於蘇格拉底，都是如
此。

　　時人對於劉邦，也是讓他常常打敗仗，要這樣纔覺得親。對於韓信，也是讓
他受折辱，乃至功成後被呂后所殺，要這樣纔是世人覺得與他親。所以劉邦與韓
信打得了天下，那天下也是親的。

　　雪竇禪師的頌便單道這個親字：

　　　　聞見覺知非一一　山河不在鏡中觀
　　　　霜天月落夜將半　誰共澄潭照影寒

　　我也有贈畫師詩：

　　太平時，真山真水。恁飄泊，夢裏景物，醒眼人意。卻如?生，?聲無哀喜
。但畫筆�n靜端理，便勝卻相思千載。

第四十一則　趙州投明須到

舉：趙州從?禪師問投子山大同禪師：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投子云：不許夜行
　　，投明須到。

　　笑話有秀才受聘為塾師。第一天東家?請師酒，出聯題要試試先生的肚才，
曰：「池中鯉魚跳」。先生對以「天上雁鵝飛」。東家卻?是不對，遂被免歸。
其弟是一個不識字農夫，代兄前往，東家也要試過，出題仍是「池中鯉魚跳」。
則對以「紅?拿來燒！」東家大喜，遂被聘為塾師一年。但這弟弟實是比他哥哥
對的好。趙州出題：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投子禪師?：他卻活了?？那末叫他
即刻就來我這裏。這便是看見鯉魚就把來紅燒一類的答法。

　　若是印度佛教，問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他必答云：悟得無生理（無生忍的
妙理）。這雖然也好，但是不及投子的答有?史之機，如漢高祖起義時，夜行見
白蛇當路，他就拔劍斬之而過。?史之機是革命的行動之機。

　　原來大死一番的話就是禪宗的。譬如平劇吊?子，要吊到?子?了，然後再
生出新的?子來，就可比度過一番生死劫。而也有是倒?子之後不能生出新的?
子的。又譬如臨到大危險時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禪僧多年修行，忽一旦悟得了，
當時的心境如喪考批，此則又是如死如生，雪竇所謂「活中有眼還同死」了。印
度佛教沒有這種修行途中的大死一番。所以趙州也是以此鑒試投子。

　　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活中有眼還同死　藥忌何須鑿作家
　　　　古佛尚言曾未到　不知誰解撒塵沙

　　我表???在日本東京留學時，一次曾在電車上昏了過去。經過御茶水驛時
。?站在擁擠的乘客中，自己也不知是怎樣倒了下去的。及至醒來。已被人扶在
座席上。電車仍在駛行，?心裏很靜，彷彿前面是雨後陰陰的湖水與樹林的景緻
，在於死與生的邊際的、?對的安靜與新鮮。?道：「這樣的幻覺繼續五分鐘之
久，等電車通過四谷驛時，總恢復了正氣，想看姨媽家在等我吃夜飯。」

　　我聽了只覺??的「死與生的邊際的安靜與新鮮」非常好。比佛經?的「生
滅滅已、寂滅為樂」更可愛。趙州禪師也是愛的這個風景?？這風景是活眼中有
死，死眼中有活。他以此來鑒投子禪師，若投子答的是佛經裏的無生妙理云云，
那就是話不投機了。而若投子答的是死生邊際的安靜與新鮮云云，那可是又犯了
答與問的重複。兩者都是犯了藥忌。焉知投子答的瑯是「投明須到」，這正可比
在電車中昏倒的表?卻活時，不可能久住在死生邊際的那幻景，而是要急急回家
去喫夜飯。

　　數學與物理學多是犯的答與問重複，所以單靠數學與物理學不能創造文明。
詩則能不重複，因為詩可以興。又。?史上的人物有王者之師與王者。王者之師
譬如張良，他是答的第一問。而王者則譬如劉邦，他尚未答那第一問，而已在創
造了第二問：投明須到。

　　「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是涅槃的境界。涅槃是回到究極的自然，古佛可
以到得。其次「死與生的邊際的安靜與新鮮」也可以到得，但是不可能久住。又
其次的「投明須到」，則是要做的事此刻尚在途中，所以古佛尚言未曾到。

　　如果是回到了究極的自然。那當然可以是廓爾忘言。不但塵沙之言，金玉之
言亦著不得。但「投明須到」，是從究極的自然出來，則一路要撒塵沙、棒喝、
豎拂子、天下起兵、革新政治與?業的制度，如此等等，都不可免，只是要做得
好。所以頌云：不知誰解撒塵沙。

第四十二則　?居士好雪片片

舉：襄州居士?蘊辭藥山惟儼禪師，山命十人禪客相送至門首，居士指空中雪云
　　：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時有全禪客云：落在什麼處？居士打一掌。全云：
　　居士也不得草草。居士云：汝怎麼稱禪客，閻老子未放汝在。全云：居士作
　　麼生？居士又打一掌，云：眼見如盲，口?如?。（雪竇禪師別云：初問處
　　但握雪團便打。）

　　寫大雪無過於水滸。林沖在大軍草料場，看那天空時，單是紛紛揚揚下起一
場大雪來，傍?時那雪更下得緊了。現在?居士走到門口也是這樣的大雪。他指
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別處。

　　大雪都落在林沖的災難。但此地不是大軍草料場，?居士所立處是山河大地
皆如來法身，好雪片片，不落別處。英雄看天下事皆不是他人的事，是自己的事
。?史如錢塘江潮頭來時，江風海氣拍拍，只是吹他的衣裙戲頑。

　　那禪客問：不落別處，然則落在甚處？是落在山前山後？是落在這裏門首？
這是問得處所太實了，不?得法身，所以他挨了打。今時學者研究?史上的人物
時，把時代環境云云看得太落實，便也該打。

　　那禪客還問：我?的不對。然則把?的?來聽聽。這一問可是使?居士也為
難了。他若答法身遍滿，但是也有邊際?？法無邊際，法身則是有邊際的，但不
是處所的邊際，而是法身在自無生有的邊際。然則好雪片片也落在邊際上?？理
論到此是一個新的缺口。

　　於是他又打一掌。這一掌是打開，且只看這好雪片片?。在?法的缺口上有
好雪片片，不像是看的雪，亦且開口不得。所以?「眼見如盲，口?如?」。這
不是罵那禪客，倒是居士自己對此境界的惺?人意。而雪竇禪師一叫打擲雪球，
則回到了現實的好景緻。

　　?史上的英雄美人對於現實都是這樣的惺?人意。

　　且聽雪竇禪師頌來：

　　　　雪團打，雪團打，?老機關沒可把。
　　　　天上人間不自知，眼裏耳裏?瀟灑。
　　　　──瀟灑?，碧眼胡僧難辨別。

這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裏，也有天地之始，無雪的去處?？

第四十三則　洞山無寒暑處

舉：僧問洞山良价禪師：寒暑到來時如何迴避？洞山云：何不向無寒暑去？僧問
　　如何是無寒暑處？洞山云：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

　　碧巖?於此則，是以洞山禪師下五位回互正偏接人來解答。五位同互正偏是
：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偏中至、兼中到。座標一改變，即高低大小寒暑亦
都隨之而改變。冰可以為火，火可以不熱。禪宗的此座標?上承老莊。（老子?
：高下相形，莊子?：蓋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
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窮也。）亦若干通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而且與核子現象的
凡非可逆者皆可逆，是同一原理。禪宗是主要以此來?明一個機字。寒暑亦是機
邊上的事。寒暑其實只是像月中兔子的影子照在玉階上。

　　所以雪竇禪頌師云：

　　　　垂手還同萬仞崖　正偏何必在安排
　　　　琉璃古殿照明月　忍俊韓盧空上階

韓盧是名犬，它追月中兔影空緊張。

　　人世的寒暑無過於戀愛，這也有無寒暑的去處?？而且也不在乎回互正偏五
位。一日清晨與宜�~坐在山邊，講?如何是太上忘情。宜�~道：紅樓夢裏太上忘
情不是妙玉，而是賈寶玉與林黛玉及晴?。瑤池西王母那裏，金童玉女相見，如
梨花對桃花，不落愛情。不該一動心，被罰投生塵世為人，這回是來徹底的戀愛
，但是兩人相對的一刻，會覺得塵世一切問題都沒有，依然是金童玉女那心境。

　　一部紅樓夢的偉大，即在賈寶玉與林黛玉及晴?的痴情，有太上忘情為境。

　　一部紅樓夢，不是琉璃古殿階上的月中兔影，而是太?幻境離恨天一塊頑石
上?的字跡。日本的源氏物語沒有此境。金瓶梅更沒有。歌�椏I浮士�椁帖痘L此
境。

　　漢民族是在革命戰爭的死生地亦會有太上忘情，如在大寒酷暑而無寒暑。

第四十四則　禾山解打鼓

舉：吉州禾山無殷禪師垂語云：習學謂之聞，?學謂之鄰。過此二者，是謂真過
　　。僧出問：如何是真過？山云：解打鼓。又問：如何是真諦？山云：解打鼓
　　。又問：即心即佛即不問，如何是非心非彿？山云：解打鼓。又問向上人來
　　時如何？山云：解打鼓。

　　此僧如何不問：什麼是解打鼓？若問，禾山將不會答是真過，或非心非佛等
。

　　大凡禪師舉一事一物，多只是取的一個興字，並非以它為比?來?意義。解
打鼓就是一個興字。我表?不喜歡威尼斯教堂的鐘聲，那不能與杭州西湖鳳林寺
的鐘聲相比。西洋的鐘聲單是召集的通知，不如中國的鐘聲是一個思省。在晨輝
與幕靄裏。表?道：「但是我更喜愛鼓。鼓不是為思省，也不是為召集，而是叫
人興起。日本神社的神樂，先是打大鼓，那大鼓的鼓面總比大圓?面還大，?聽
它蓬蓬蓬的打起來，而年青的巫女就在那鼓聲裹一手執扇障面。由左陛而登，趨
向神前拜殿上，二人或四人兩邊分站了，一齊向神前俯伏，於是樂官把笙吹起來
，而就在那笙聲裏巫女立起身開始了舞。舞時的樂律是大鼓與笙，樂官歌唱，都
是祥瑞喜氣，海宴河清。」

　　表?道：「那笙吹動起來就使人興，但笙吹動之前是打大鼓，鼓是?樂之先
。我先頭聽那鼓聲裏巫女細?趨向拜殿，好像錢塘江潮頭來時的有風吹動。完全
被那勢道所感動了。隨著舞的進行，那夾在笙裏的鼓聲又一記二記，把江山都打
著實了。是興的東西，卻又能這樣著實。後來我還參加過日光東照宮奉祀第一代
將軍�梵�家康的三百五十年祭禮，神殿?有當年戰國時代的陣大鼓，蓬蓬蓬！打
得人的心都震了。?史上的事與現前的事，都被這鼓聲打得真實不?。」

　　什麼真過真諦？什麼非心非佛？什麼向上人來時如何接？亦豈不是都在這打
鼓裏。

　　中國是朝廷與太廟講鐘鼓之聲，鐘聲令人起悠深之思，而鼓聲則是充實的存
在與行動。?不盡漢唐宋明的往事，想不完的中華民國的前程，古來的聖賢之教
與革命的立志。一代人若是聞風應節起舞，鐘聲便是風，鼓聲便是節。而應節是
應機。所以雪竇的頌裏，?鼓聲裏有千鈞弩之發機，曰：「雪峰老師會?球，爭
似禾山解打鼓。」

第四十五則　趙州一領布衫

舉：僧問趙州從?禪師：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云：我在青州作一領布衫，重
　　七斤。

　　僧問一歸何處？若答：一歸於無，那就是不及格。為什麼？萬法歸一，一歸
於無，那只是一句觀念論的邏輯學的?話，一點意味亦沒有。應當把它看做活的
，譬如平劇演水漫金山，揚子江滾滾波瀾裏蝦兵蟹將對天兵天將的戰鬥，是萬法
；而舞臺上忽又歸於白蛇青蛇二人，單獨在緊急的鑼鼓聲裏舞劍一場，有耀武，
有思省。萬法歸一時，這「一」該是個有思省的，它怎肯又歸於無?？像孫悟空
與妖魔戰鬥敗下來了只剩一人，也是不能又回花果山去的了。是這樣的一個頂天
立地的「一」，它還要耀武揚威闖天下。而我這裏卻作得一領布衫重七斤，世界
便是像這樣的親切都在。

　　但是?曉得了這個意思就好，也不必執著於那領布衫，不妨?了。所以雪竇
禪師頌曰：

　　　　縫製猶認舊針線　七斤衫重幾人知
　　　　如今?向西湖裏　千載清風付與誰
　　　　　（註：首句原作「編辟曾挨老古錐。」又「千載」傳作「下載」，云
　　　　　　　　有出典。）

　　千載清風是付與西湖。杭州西湖有秋瑾墓。旁邊又有武松墓。武松是山東人
，當年想是穿過青州布衫的。

第四十六則　鏡清雨滴聲

舉：越州鏡清寺順�樞W師問僧：門外是什麼聲？僧云：雨滴聲。清云：?生顛倒
　　，迷己逐物。僧云：和尚作麼生？清云：?亦迷己。僧云：?亦迷己如何？
　　清云：出身猶可易，?體道應難。

　　單看這一番?話不易?得，要參看了鏡清禪師的別的?話，纔得豁然。一日
鏡清禪師問僧：門外什麼聲？僧答：?鳩聲。清云：「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
來正法輪。」?鳩聲應當是好聽，他卻?是招了無間業。他不??鳩聲與山川草
木皆是佛聲，而?是謗。原來是，道之動就是反，一切法都是謗如來正法輪。這
謗是好。?鳩聲招的無間業也是好。無間業在佛經原作無間地獄之業，但在這裏
都成了好語。

　　父母喜對人?自己的小孩多壞。親戚中討人喜歡的姑娘被叫「小?生」。林
黛玉???話冤枉賈寶玉。這都是謗。日本奈良朝的女人最是活?健康，萬葉集
裏女人的歌多是對男子講的反話。當局者若知此意，即會喜愛嘲謗，宣傳可以聰
明。文學家若知此意，亦不會?什麼暴露醜惡的文學理論了。

　　雨滴聲也是謗如來，?不是喜愛那鷓鴣聲清?？雨滴聲亦一樣的好聽。英雄
的一生即多是反如來正法輪、反孔子孟子、反當時的?人。他連對自然亦反，因
為自然即是反它自己的。所以有革天之命。

　　英雄是與天地萬物相遊戲，像兩個小孩玩在一起。總是惱了又好，好了又惱
。而年紀大些的總讓讓年紀小的。所以?生謗如來，如來卻不謗?生。林黛玉?
話故意冤枉寶玉，寶玉卻不會也來冤枉黛玉。英雄對天地聖賢與?人，總是因為
他還小，所以?天驕，連天亦驕慣他。其實是他比誰都親。

　　林黛玉?話傷了寶玉，?自己也哭泣起來。?這便是逐物迷己。?對寶玉，
如南泉?的「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怎麼的亦不能與之��然不相關。
?對他有萬古的思慕幽怨。這不是逐物?？這不是迷己?？

　　鏡清禪師日：「?亦迷己」。他是在好聽的鷓鴣聲裏迷了己？他是在雨滴聲
裏逐物逐的?個？

　　雪竇頌曰：

　　　　?堂雨滴聲，作者難應酬。
　　　　若謂曾入流。依前還不會。
　　　　會不會，南山北山雨霑霈。

　　像這樣的逐物迷己，?會得不會得呀？「會不會，南山北山雨霑霈。」真是
好不壯闊，那大雨照得堂廡都明亮了。

　　問：如何是出身猶可易？答：「銀釧金釧來負水。」又問：如何是?體道更
難？曰：「為伊憔悴終不悔。」

第四十七則　雲門六不收

舉：僧問照州雲門山光奉院文偃禪師：如何是法身？門云：六不收。

　　老子?：「反者道之動」，法身都帶有反的意味兒，所以孫悟空天上地下都
不能收留他。孔子也是，唐明皇?他：

　　　　夫子何為哉？栖栖一代中。

　　孔子就是法身，他的栖栖沒有個落?處，就是雲門?的「六不收」。

　　六不收也是?法身不可被收在?一類型。五祖宏忍大師一日云：

　　　　釋迦牟尼佛　下賤客作兒
　　　　庭前柏樹子　一二三四五

這樣的把釋迦牟尼佛的妙相莊嚴來解放了，可以叫他拿掃帚簸箕，掃清山門?柏
樹下的地，這就開了後來?道子畫拾得的發想。便像這樣，他也是真的釋迦，真
的妙相。

　　生於佛境，山川草木皆是法身，連那幾株柏樹亦是法身。

　　可是古來一班仙佛也使人想念。且聽雪竇禪師頌曰：

　　　　一二三、四五六　碧眼胡僧數不足
　　　　少林謾道傳神光　捲衣又?歸天竺
　　　　天竺茫茫無處尋　夜來卻對乳峰宿

末一句還是有安頓，如孔子的在闕里，雖無時俗的名利。但是有在於人世的位分
。林黛玉亦是?的處境未有個著落，像晴?更是什麼亦沒有，然而兩人的位分是
在寶玉的心上，亦即是在大觀園的風景裏了。

第四十八則　朗上座翻卻茶銚

舉：王太傅入招慶寺煎茶。時慧朗上座與明招把銚，朗翻卻茶銚，太傅見了，問
　　上座：茶爐下是什麼？朗云：捧爐神。大傅云：既是捧爐神，為什麼翻卻茶
　　銚？朗云：仕官千日，失在一朝。太傅拂袖便去。明招云，朗上座喫卻招慶
　　飯了，卻去江外打野(手+埋)。朗云：和尚作麼生？招云：非人得其使。雪竇
　　禪師云：當時但踏倒茶爐。

　　?史上一著之失，即刻會天地對?不仁，慧朗?仕官千日，失在一朝，意思
就是悟得了這個。就這次失敗也不是白白的了。至於王太傅拂袖便去，則是墮甄
不顧的意思。明招和尚?慧朗：?為什麼不??行話，卻去?外行話什麼仕官云
云?？慧朗反問：依?便怎樣?？明招道：只?是一時人手不便，豈不是就可以
化嚴重的事也為小事了麼？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樣纔是興旺人家的作風。

　　慧朗的答與明招的答，都也是好答，可是雪竇禪師猶覺不滿，他著語道：「
當時只該把茶爐也踏倒了。」

　　雪竇禪師的著語，是有漢高祖起兵亡秦的氣魄。史記高祖本紀：「高祖以亭
長為縣送徒?山，徒多道亡。」這就是位官千日，失在一朝。?的亭長是在幹什
麼的？要受秦法的嚴重處分了。可是下文：「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
，夜乃解縱所送徒。日：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這就是他的翻卻茶銚，索
性把茶爐也踏倒了。於是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後來斬白蛇起義，開了漢朝四
百年天下。

　　雪竇禪師深惜慧朗與明招都只具一隻眼，答得不?。從來大福都是大禍所變
，為什麼這兩人都不敢舒展?？若像劉邦，則我就是風雷波濤。且聽他頌來：

　　　　來問若成風，應機非善巧。
　　　　堪悲獨眼龍。曾未呈牙爪。
　　　　牙爪開，生雲雷，逆水之波經幾回。

第四十九則　三聖以何為食

舉：三聖院慧然問雪峰山義存禪師：透網金鱗，不審以何為食？雪峰云：待汝出
　　網來向汝道。三聖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識，連話頭也不識。雪峰云：老僧住
　　持事繁。

　　讀了「拒?聯考的小子」，很有人也想學樣。就只耽心逸出了聯考的網，將
來如何謀生？宜�~述?母親的話：一枝草，一滴露，天總給他口糧的。但那是要
在中國文明的人世纔行。現在的可是組織化的物質社會。無論蘇俄式的或美國式
的，國民都是總雇傭制，與被飼育制，?如果?離了出來。就難?一枝草可有一
滴露了。最惡的是中共大陸，國民都用糧票制，?若做了透網金鱗，???看，
將以何為食?？凡是這種違反人性的制度，根本要革命革了它，不是透網，而是
把網破棄。

　　向來中國的社會。其政治與?業的秩序，是像中國書畫與建築的留有很多的
空間，讓個人可以容與，好比魚戲蓮葉間。這纔是文明的人世，我們今日必要來
重建，為了人的尊嚴。

　　而革命者是先來透網。　國父當初在澳門開診所行醫，積有一、二萬圓，有
飯喫他不要，卻去革命。　國父有個長兄，他豈不要耽心　國父以何為食。而這
裏最好的解答，還是那?的「一枝草，一滴露」。

　　雪峰禪師的答「待汝出網來向汝道」，那當然好。不料三聖倒?他連話頭亦
不識。三聖問「出網金鱗不審以何為食？」其實?要答也只可答：未審以何為食
。即所謂問即是答。

　　雪峰被三聖如此一?，他遂亦不用再答了，只?：老僧事煩。而雪竇禪師的
頌，即是發揚此向看未知境界的壯闊，曰：

　　　　透網金鱗，休云滯水，搖乾蕩坤，振鬣擺尾。
　　　　千尺沫噴洪浪飛，一聲雷震清飆起。
　　　　清飆起，天上人間知幾幾。

以何為食的間題是只有以氣概去蓋過它。如　國父他只有革命成功不成功的問題
，沒有所謂個人生活的問題，雖然　國父住在上海金神父路時??叫副官把毯子
送去當舖質當。

第五十則　雲門塵塵三昧

舉：僧問雲門禪師：如何是塵塵三昧？門云：?裏飯，桶裏水。

　　三昧是一種修行，要修行到我心與大自然相親冥。於一微塵中成就一切微塵
世界。這樣的修行如何做起？雲門禪師答：從食菽飲水做起。

　　小時跟哥哥到過杭州西湖法相寺，法相寺在淨慈寺進去。寺古而小，僧侶只
三人，主僧和我哥哥是朋友。當?就留我們住。翌日一清早起來，一?喫飯，飯
頗粗?，有蒸蘿蔔乾卻極甘香。還有是?豆與青菜。二僧喫過飯就去寺地農作。
這餐飯極真，覺得比大寺大廟裏招待居士的素食筵席與齋供更好。至於一般人家
的一日三餐，那又?是一番風光。我小時?見閭閻村落起炊煙時，總要感動，那
實在是有著一個人世的憂喜。與古今?史上的亂離承平。

　　人們只知中華料理的品樣豐富多變化，冠於世界諸國，殊不知中國人家日常
飯?上對於一碗飯一杯水的感情闊達深厚，也非世界諸國所及。對於米飯與茶水
，印度人的是一個淨字，所謂妙喜食，與日本人的貞親二字。都有一種人世的珍
重。比起來，西洋人對於食就只是食慾。而惟獨中國人對於米飯與茶水，不止於
淨與貞親，卻還有一種素樸的大氣。

　　西洋人的只是生存競爭的社會，雖然也有助人與互助，他們的生活規則單調
得多。他們的看似簡，其實只是陋，看似明快，共實是粗。中國人的社會是已昇
華而有了人世，道�樔o人事比西洋的真，更得繁簡之理。也比印度的與日本的人
世更廣博細緻。所以中國人處世做人，成敗死生之機，悲喜得失之情，決?與灑
?之意，從其表現於?史上的離亂與承平者來看，乃至單從其表現於文學上的來
看，皆非他國人的可比。然而如釋迦所言：「一切有情，依食而住。」佛有三十
二相，卻是喫相第一。中國人的情知與悟，皆報本於餐?上對於米飯茶水的珍重
法。日本人亦叫小孩要揀拾飯粒。日本且有滴水禪師，珍重一滴之水。

　　真是，一茶一飯有?史上的離亂與承平，與我此生的悲歡離合。所以雲門禪
師??裏飯，桶裏水，是塵塵三昧，亦即人世的修行。

　　然而這裏雪竇禪師卻來了一記翻，茶飯之事，他是把那人世的憂喜之情都來
超過了，單取那素樸的大氣，有如崑曲平劇把那劇情的悲歡離合都只是聽個好?
子。新近郭先生從臺灣寄給我看一本好書，是曾郁芬著「國劇歌唱藝術對話?」
，裏邊講崑曲與平劇的?音有六喜與六忌，六喜是�氏A亮、清、甜、厚、潤。六
忌是炸、劈、乾、飄、皇、肉，我哥哥用書法來比給我聽，?那六喜六忌真是?
得對極了。於是兩人再來解雪竇的這則頌。我哥哥教給我道：唱悲劇的?音也要
是�氏A亮、清、甜、厚、潤。譬如易經的卦，爻有吉凶，而卦象都只是一個貞，
沒有不好的陽畫（−）與陰畫（- -）。超過或解?云云都不可以只是觀念的，而
是要有現實的六喜的?音、與易的卦象造形。雲門?的?裏飯，桶裏水，把那人
世的憂喜之情都來解?了，而只是一個素樸的大氣，也可比是這?音與卦象。

　　經我哥哥這一?，我也明白了。我哥哥真是好，我?哥哥，?的人便也是像
那卦象。他笑了，?道：「?就是會離題，且把雪竇的這則頌唸一遍給我聽聽。
」我便來唸：

　　　　?裏飯，桶裏水，多口阿師難下嘴。
　　　　北斗南星位不殊，白浪滔天平地起。
　　　　擬不擬，止不止，箇箇無褌長者子。

哥哥聽了?：「?！豁?了亦還是會洪波滔天，那北斗南斗一句真是大。」我卻
不理?這些，只去比想北宋人畫的節日戲嬰圖，?什麼擬不擬，止不止，原來就
是那小兒的無心嬉戲。而那幾個小孩太小了，皆只?肚兜，赤著屁股。

第五十一則　雪峰是甚麼

舉：雪峰義存禪師住庵時，有兩僧來禮拜。峰見來，以手托庵門，放身出云：是
　　什麼？僧亦云：是什麼？峰低頭歸庵。僧後到成頭參禮全(大+?)禪師，頭問
　　什麼處來？僧云：嶺南來。頭云：曾到雪峰麼？僧云：曾到。頭云：有何言
　　句？僧舉前話。頭云：他道什麼？僧云：他無語低頭歸庵。頭云：噫，我當
　　初悔不向他道末後句。若向他道末後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僧至夏末，再
　　舉前話請益。頭云：何不早問？僧云：未敢容易。頭云：雪峰雖與我同條生
　　，不與我同條死。要識末後句，只這是。

　　禪師付法於弟子後，將方丈亦讓了他，自己則離寺在近處山中結庵居住，惟
?時節日弟子迎接他來寺裏受諸方供養瞻仰。平時也偶爾有僧到庵裏去訪問他。
本則即是講的雪峰禪師?年住庵時，有遠方僧人來訪問他，雪峰見來，以手托庵
門放身出云：是什麼？這一句是天地無心的問。大自然即是個「是什麼？」而不
要答案。這「是什麼？」就是答案。但那僧也問是什麼？則成了實問。雪峰被這
一反問，倒是慚愧起來，他低頭歸庵，像個幼稚的學童。

　　與這相似的，?有一則公案在前。是昔年雪峰在�梹R宣鑒禪師會下作飯頭，
一日齋?，�梹R托?下至法堂，雪峰云：鐘未鳴，鼓未響，這老漢向什麼處去？
�梹R無語低頭歸方丈。雪峰舉似師兄巖頭，頭云：大小�梹R，不會末後句。�梹R
聽見了，令侍者喚巖頭問云：?不贊同老僧?？巖頭密?其語，�梹R至來日上堂
，與尋常不同。巖頭於僧堂前撫掌大笑云：且喜老漢會末後句，此後天下人不奈
他何。

　　禪師都是非常峻烈的，罵人瞎驢時像小孩的當真發怒，惟不留隔宿之怒。即
刻他可以真心的笑起來。因為是這樣的思無邪，所以他又像男童的會臉紅，他沒
有輸，沒有壞，也會怕不好意思。�梹R禪師的被飯頭一?，無語低頭歸方丈，雪
峰禪師的被僧一反問，無語低頭歸庵，就是這樣的。

　　但是他能知道自己的這個是美?？

　　我哥哥?他小時的幼稚??，後來想起來。原來都是美的，當時可是不知，
很煩惱的，其實連這會煩惱亦是美。他道：我是近年來纔有了自知之明。??做
了失敗之事，自己卻知道這原來是好。雖然如此。亦還是憂傷。而一面卻知道自
己的這憂傷，比達觀了不憂傷的更好。巖頭?的末後一句，便是這自知之明。所
以�梹R禪師聽了他密語之後，至來日上堂便與尋常不同了。

　　巖頭云：「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且曰：即此是末後句。不
同條死是有他自己；自己無過於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個人主義。今人卻是有個人
主義而無個性，有個人而無自己。有他自己者，即天下人不奈他何。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末後句，為君?，明暗雙雙底時節。
　　　　──賓主雙暗雙明在於一機。

　　同條生也共相知，不同條死還殊?。
　　　　──生同命不同。

　　還殊?，?頭碧眼須甄別。
　　　　──釋迦與達摩各有他自己。

　　東西南北歸去來，夜深同看千巖雪。
　　　　──雖然各有自己，還是與我同見同知，可比兩刀相鬥，刀鋒合在一起
　　　　　　。

　　末句是雪竇禪師把來一翻。

　　　　　　　　　　　　第五十二則　趙州石橋

舉：僧問趙州從?禪師：久響趙州石橋，到來只見略?。州云：汝只見略?，且
　　不見石橋。僧云：如何是石橋？州云：渡驢渡馬。

　　趙川石橋是當時天下聞名的大橋，而略?則是水上�ﾒ一木為渡，連沒有資格
稱為橋。有遠方來僧問趙州從?禪師：「久響趙州石橋，到來只見略?。」是故
意滅他威光。但非惡意。民歌裏有男女對唱，女的故意挑逗，表示看不起他，於
是輪到男的答唱，也來還?一手，???下姑娘諸般可笑，但其實兩人心裏是相
愛�｡的。禪宗的有些問答，便也是像這樣的民歌問答。那僧?了只見略?的話，
還問趙州禪師：這是為什麼呀？而趙州亦不讓人，答道：「汝只見略?。」?是
狗眼看人低，鵝眼看人小，所以不見石橋。這裏比起研究兩人的話語的意義，寧
是先要會得欣賞那機智的活?，而這機智活?也就是意義了。

　　趙州禪師與那僧的第一回合問答，是兩兩機鋒相逼。但是第二回問答，僧問
：「如何是石橋？」州答：「渡驢渡馬。」?得來這樣平易，則是一下子解?了
機鋒的兩兩相逼，到得忘機的境界了。這又是會變轉得快，活?所以自在。像抗
戰勝利時中國方面對日本示以大道和平的自在。

　　與此類似的公案有「灌溪劈箭急」。僧間灌溪志閑禪師：「灌溪久響，及乎
到來，只見個?麻池。」溪曰：「汝只見?麻池，不見灌溪。」僧曰：「如何是
灌溪？」溪口：「劈箭急。」這問答是第一同合的與第二回合的皆機鋒相逼到底
，不如趙州禪師的多有迴旋餘裕，不是一機到底，而是在忘機中含蓄著新機。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孤危不立道方高　入海還須釣巨鰲
　　　　──巨鰲要以忘機為釣。
　　堪笑同時灌溪老　解云劈箭亦徒勞

像民歌裏男女相挑逗的唱詞，即不可以只管一路的機鋒相逼到底，因為原是為了
相愛�｡。釣絲與放風箏的線都要有收有放。不連續的纔是機。

　　　　　　　　　　　　第五十三則　馬大師野鴨子

舉：馬大師與百丈行次，見野鴨子飛過。大師云：是什麼？丈云：野鴨子。大師
　　云：什麼處去也？丈云：飛過去也。大師遂?百丈鼻頭。丈作忍痛聲。大師
　　云：何曾飛去？

　　萬物之動皆在於機，而萬物之機皆即是我身之機。所以可把萬物之機皆收入
於歌舞，亦收入於書法與圍碁。馬祖?住百丈的鼻子時，百丈即是野鴨子。而曰
：何曾飛去，則是機。

　　此則雪竇禪師的頌，真是好到彷彿一幅靜物風景畫，曰：

　　　　野鴨子，知何許，馬祖見來相共語。
　　　　話盡山雲海月情，依前不曾還飛去。

能把動的東西寫成靜物風景畫，是因悟得了動靜一根，久暫一理。而底下果然是
：

　　　　欲飛去，卻把住。道道！

這一下子欲飛去之勢，真覺得是像要翻江攪海，簸動山岳。而?一把將它攬住了
，這時看得人們一齊歡呼起來，叫道：「好本領！」但是第二著手?又待怎樣?
？?總不能?住不動，?死這隻鴨子。雪竇禪師問?：?呀！?呀！

　　這要是我來?呵：我一攬住了，我就乘之而飛。

　　我答出了這個，以為得意，焉知我哥哥看了道：但是還要問，這乘之而飛，
又是怎樣的飛法？?呀?呀！我一時無措。哥哥道：那末我就答道，把這天地之
機，野鴨子的欲飛去之勢，畫為伏犧的卦象，制為治世的禮樂，在歌舞裏，在書
法與圍碁裏展翅?翔，五里一徘徊，下視山川城郭皆明劃。

　　於是我哥哥解?：如這類公案在印度佛教是沒有的，在中國禪宗纔有。印度
佛教?「法無去來」，野鴨子的飛去與不飛去皆只是妄識。惟中國的禪宗纔是肯
定野鴨子有飛去與不飛去，而把住那欲飛之勢、之機。這是馬祖的大見識，雪竇
更進一?問：但是把住了又待怎麼樣？?答他：乘之而飛，這就是到了禪宗的頂
點了。過此，則雖雪竇亦不能再有所問。過此而還要問：乘了又如何飛法？則是
?老與儒的事了。?老與儒纔知乘天地萬物之機、之勢，而以之為治世的文明的
造形。我今把這段話記下來，喜其把禪宗在中國思想史上的地位如此簡潔地就?
明了。

　　　　　　　　　　　　第五十四則　雲門展兩手

舉：雲門禪師問僧：近離甚處？僧云：蘇州西禪老師處。門云：西禪近日有何言
　　句？僧展兩手。門打一掌。僧云：某甲話在。門卻展兩手。僧無語。門便打
　　。

　　雲門禪師問僧：西禪近日有何言句？僧展兩手，是叫他猜。雲門卻不猜這個
謎。僧云：讓我來??聽，雲門也展兩手，則是好玩。

　　這猜謎與好玩，在人類文明史上?來話長。小小孩喜捉迷藏，是原始時代人
類尚與獸類為伍，為搜獲可獵食物，與?避強敵不被搜獲的習慣遺傳。纔一?多
的嬰兒，都要把食物與玩具隱匿在沙發椅子底下，這也是原始人類尚近於獸類時
的習慣遺傳。以後就發展為猜謎，猜謎是有好玩的意思在?了。

　　猜謎的古語是射覆，叫?去射中被蓋覆著的東西。射得中是幸運。而知道幸
運，這就好玩了。嘗見狗聽見草樹叢裏有些聲音，跳進去搜索了無所得，它使罷
了，並無思想。?捕老鼠到手中又被逃走，它立著也只茫然一回，不去思想。人
纔會思想，先是知道去反省技術上的原因，再是知道了萬事是有幸運。

　　知道有幸運，是知道有天地之大了。?清源下圍碁，??勝是幸運。而最大
的好玩，是來與幸運相戲?，可以惡運也化為好運，往往是惡運成全人，遠比好
運成全人更大。自此，人纔可以超過成敗了。大自然就是有成與毀而超過成毀的
。

　　人類知道有幸運，是要經過悟識。幸運是可被感知，而不能以思考的方法去
知道。讀近人一位先生的書，講太古是人類渡洪水開了悟識，纔創始了新石器文
明；新石器文明也就是史上世界文明的總開始，而前此舊石器時代的則是無明。

　　自新石器文明展開了兩門學問：一門是猜謎，又一門則是造形。而這都是因
為人類豁然開了悟識，有戲?的心情，纔是可能的。如物理學，是去發見自然界
既已有著的東西，所以原也是一種猜謎的學問。還有占卜，與兩軍相對，共敵將
鬥智，將計就計，與仕宦對在上者的揣摩術，以及打牌去研究對方的心理，都是
屬於猜謎的學問。

　　這猜謎的學問發展為三個階段。第二階段，單是猜中對象就得了，如射覆、
打牌九、猜詩謎等，不雜自己的意見。第二階段是猜中了對象，加以主觀的應付
，如物理學、兵法、揣?術等。而最好是到了如偶舞，與對象相戲?。第三階段
是猜到了究極的自然，到底也猜不透。天地似信似疑。戀人的心思似信似疑。而
亦不用猜透。

　　?一門造形的學問，則是自然界並不存在著這樣東西，是主體的研究者與客
體的自然界相融合了，而創造出來的新東西。如數學、如造輪、如人世禮樂。這
門學問的頂點是不失單純之理。而還有是其造形不堆積，似無一物。

　　禪宗的還是以第一門猜謎的學問為主。禪宗的公案就有點猜謎式。公案裏問
如何是佛法大意，問如何是達摩西來意，那都是已有著在那裏的是客體東西，而
加上主觀的應付，所以臨濟禪師?賓主?然。應付的方法是捉住，與以一掌，托
開。這裏有賓主相戲?，禪師講的主題像一路翻筋斗，都是翻與反，在這裏有著
無窮之機。

　　造形又有造形之機，與猜謎之機大致相通。雖然如此，禪宗卻因疏於第二門
造形的學問，所以不會制作禮樂。但是禪宗最有本領應付形勢之機，所以出來得
姚廣孝那樣的人才，能為開國者策劃取天下。

　　猜謎的學問從單純的猜謎，到與客體相戲?，到最後惟是大自然的一茫然，
把猜謎的學問自己來否定了，這三個階段禪宗皆能到達，且把全般都活?化了。
其中單純的猜謎（射覆）是猜謎這門學問的祖宗，所以最有一種稚幼的喜樂。如
年輕女子悄悄跳到愛人的背後，冷不防用雙手向前面掩住他的兩目叫他猜是誰。
又如我的妹妹?出街買東西同來，必定叫家裏人先猜?是買了什麼東西，然後興
高采烈的打開紙包給人看，又要人猜是什麼價錢，猜得對與不對都不在乎，只是
個現前風光。

　　雲門禪師問僧：西禪近日有何言語？僧展兩手，叫他猜。但這不是可以猜的
。如何是佛法，如何是達摩西來意可以猜，惟有西禪近日有何言句不成為猜的題
目。但離題猶可，僧的是錯機──錯了問答之機。雲門打一掌，正好是打在僧錯
機的一瞬上。

　　那僧挨了打，即道：我有話?。於是雲門禪師展兩手，這是待機接取。那僧
卻被雲門的展兩手所迷惑，不知?話，反在盤算應付。而就在這?機的一瞬上雲
門禪師又打了他一掌。

　　雪竇禪師的頌，便是讚歎雲門，讚歎佛法，而末後一句卻來一翻：

　　　　虎頭虎尾一時收，凜凜威風四百州。
　　　　卻問不知何太嶮！師云：且放過一著。

圜悟注云：前打一掌是據虎頭，後打一掌是收虎尾，這兩記打得好不乾淨爽闊。
沒有一點兒怠慢，沒有一點兒人情，像天道的無容赦，此所以威嚴。原來萬事之
機都是這樣嶮?的。這頗像一清的打人。

　　一清才兩?，外婆帶他去百貨店玩。百貨店屋頂有兒童遊藝場，許多乘物與
打?擲滾球等，納銅元二枚玩一玩。外國小孩有三人一淘在擲滾球，大的已有五
六?，順序下去，最小的一個大約與一清同年，也是兩?，一清挨近去看擲滾球
，被那小孩用肘推開他，一清倒也罷了。後來在下樓梯時，那頂小的一個有這樣
壞，他還?著扶欄不許一清走，一清一舉手連打了那小孩頭上臉上三記，如電光
之疾，再??去，嚇得那三個小孩一齊都逃走了。一清的身體好，運動神經非常
發達，他尚只一?多時常愛向外公頭上一記。他見外公坐得低低的，就??來，
一掌打在外公頭上，笑起來，媽媽連連喝止，他還夾手再打一記，動作之快，且
是小孩落手重。現在一清打了那小孩回來，外公問他，他的語力尚未能敘述，帶
?帶用手勢動作比擬，「一清，彭彭彭！」激烈地，壯健迅疾。我為他的美而感
歎，那是生命的真正的威嚴無比。雲門禪師的打那僧一掌，便如同一清的打那小
孩。

　　而外婆是當場見一清打了那小孩，叫止一清：「可以好了！」這又如雪竇禪
師的?「且放過一著。」一清的不過是小孩玩?罷了；雖然也是非常的認真。我
們只可以把大人的人事昇華而為小孩的認真，不可把小孩的事看做了大人的人事
一般。那僧是猜謎式的學問上失敗了，但是也可以把這且放過，卻來到於最稚幼
的猜謎，譬如一個女孩子展兩手或匿一手在背後叫?猜，雖然什麼事故都沒有，
?只覺得非常好，那就是了。但是?連連叫止，雲門夾手又打那僧一掌。

　　且放過一著的話，可以拿一?事來?：郭家一次有人送來一隻椰子，且是碧
�p生青好看，底部有兩處��色，也��得發亮好看。這家惟郭先生喫過椰子，就由
郭先生來破，兩個女兒二小姐三小姐、和太太和我都在一旁守候著，看??用廚
刀把蒂蓋處切削，好不容易切出一個洞，望見裏邊的水了，大家一聲歡呼，又忙
把玻璃盞擺齊，又拿來一隻大玻璃杯。而及至倒出汁水來卻是不多，嘗了一嘗有
?氣。原來這椰子的那兩處��色就是壞了的了。大家都驚異的笑起來。郭太太笑
道：「?氣的事且放過一邊，這椰子已?興趣了，不見剛纔大家都好緊張呵！」
那僧雖然?氣，但是已引發了雲門禪師的傑作之一。二小姐道：「下次再買一隻
好的椰子來破。」

　　雲門禪師此則公案，是以行動打開猜謎式的問題，不是解答。而是走了出來
。雖然沒有到得第二門造形的學問，但是已從第一門猜謎的學問走了出來了。原
來從臨濟禪師起盛行喝與棒打，就已是露了此中消息。

　　　　　　　　　　　　第五十五則　宗智生死不道

舉：潭州道吾山宗智禪師與弟子漸源至一家弔喪。漸源拍棺云：生邪死邪？師云
　　：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漸源云：為什麼不道？師云：不道不道。同至中路
　　，漸源云：和尚快與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師云：打即任打，道是
　　不道。漸源便打。後師遷化，漸源到石霜山慶諸禪師處，舉似前話，石霜云
　　：不道不道。漸源於言下有省。漸源一日將鍬子於法堂上從東過西，從西過
　　東。石霜云：作什麼？漸源云：覓先師靈骨。石霜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
　　，覓什麼先師靈骨。（雪竇禪師著語云：蒼天蒼天！）漸源云：正好著力。
　　（太原孚上座云：先師靈骨尚在。）

　　生死的問題在印度佛教裏是已悟徹了的問題，禪宗何以還要問生邪死邪？因
為禪宗有個根本想法與印度佛教的不同。禪宗的是，死生問題生出思想來，而不
能以思想去處理死生問題，若沒有死生，則亦沒有了思想。思想是言語邊事，死
生卻不是言語邊事。故曰：「不道不道。」

　　死生邊上事是惟有以死生來了。後半洪波浩渺一段，是一首壯闊的詩。凡好
詩必有好思想，但非以理論來寫，而是以詩來寫。可是?明詩，卻要以理論。而
宗智禪師遷化後，是不但在言語邊上事之外，亦更在死生邊上事之外了，漸源又
何處可求先師靈骨？雪竇頌曰：可比達摩的「隻履西歸曾失卻」。而圜悟於此作
了有力的一翻。曰：隻履留在這裏。所以禪宗又肯定現實。

第五十六則　欽山一鏃破三關

舉：良禪客問?州欽山文邃禪師：一鏃破三關時如何？山云：放出關中主看。良
　　云：恁麼則知過必改。山云：更待何時？：良云：好箭放不著所在。便出。
　　山云：且來闍黎。良回首，山把住云：一鏃破三關即且止，試與欽山發箭看
　　。良擬議，山打七棒，云：且聽這漢疑三十年。

　　此則公案是講格物。格物不是格物的形，要格物的象。象是物的法姿。萬物
有象有形。八卦是物之象，天地日月山川草木人物則是物之形。形之類?，而在
形背後之象則簡。象?而形實，如乾坤是象，天地是形。乾象通於圓、天、君、
文、龍、馬等形。常時我們看花。花是形，然而對花如對美人，見花如見我身，
則是形背後的象了。形雖各異，象有可以相通。所以譬如繪畫，是要通過畫花之
形，而畫到了形背後之象，則畫此一花亦即是畫了萬物了。詩文亦是如此，寫一
個題材，可以亦即是寫到了人間萬事。

　　銀河是形，其背後還是有著象。形可以知識來對處，象則惟可以悟識來感知
。今雖火箭到達得火星，但只識得了火星的形，識不得火星背後的象。欽山禪師
?的關中主即是這象。火星的象，火箭放不著所在。

　　雪竇禪師頌曰：

　　　　可憐一鏃破三關，的的分明箭後頭。
　　　　君不見，玄沙有言兮，大丈夫先天為心祖。

求形是後天的致知，求象是先天的格物。?若不知象，莫?一鏃破三關，便是把
原子核都?破了，亦是找不著真正的對象，到頭自己也發生疑惑，不知所為何來
。

　　但是畫花背後的象，亦是要通過形，要用到畫筆的，所以欽山禪師叫良禪客
：?試發箭看。箭就是可比這畫筆。良禪客卻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被打七棒，
曰：且讓他去疑。可是如今的世界形勢已沒有三十年可以讓?去疑了。

　　形是無常的，靠不住的。好的詩文書畫音樂器物等造形的永生，乃是在其背
後的象。卦爻是象，不隨形以?滅，數亦是象，所以數亦不滅。

　　　　　　　　　　　　第五十七則　趙州什麼處是揀擇

舉：僧問趙州從?禪師：至道無難，唯嫌揀擇，如何是不揀擇？趙州云：天上天
　　下，唯我獨尊。僧云：此猶是揀擇。趙州云：田庫奴，什麼處是揀擇？僧無
　　語。

　　「天上天下，惟我獨尊」，趙州禪師稱此語，意思是?萬物一一皆是?對的
。萬物皆有我，此我字是一一物之存在。那僧聽了不?，卻不知自己去細想想，
即刻表示不以為然，?道：此猶是揀擇。他是把唯我獨尊這句話解釋作我比誰都
尊，有比較豈不是揀擇？但是趙州禪師不許他有作這樣的?明的機會，只聽了他
?此猶是選擇一句，就當場喝止：什麼處是揀擇？那僧只得無語了。

　　依現代的教育法，是趙州禪師不民主。但趙州禪師的纔是真的教育方法。大
法難聞，如來難逢，先要知道法莊嚴，師莊嚴，那僧聽到師的教示不?，也不曉
得把來肚裏過一過，輕易發問反撥，那態度先已不好。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裏猛風，
　　　　螻蟻撼於鐵柱。揀兮擇兮，當軒布鼓。

　　現在學校裏惟數學科的學生少發問，多是自己去想。如文史學政治學經濟學
科的學生，就不知自己去想，卻先來發問反撥。中國向來經史子集的學問，原來
是海樣深闊，山樣不動的，現在的文化人尚未去讀，先已紛紛來異論反論。似稻
田裏一陣??的風雨聲。又似?蟻撼石柱，?蟻的陣勢移動，致人錯覺，以為倒
是石柱在移動了。?們議論揀擇與不揀擇，且聽「蓬蓬蓬！」趙州觀音院又在?
大鼓，從?禪師要陞座?法了。然而不是為?們這班文化人的。

　　現在是要再建中國的經學史學與文學，至少要如數學的尊嚴。同時再建一般
學問的教學法。都要使學生知道少發問反撥，多去自己思想。

　　　　　　　　　　　　第五十八則　趙州五年分疏不下

舉：僧問趙州禪師：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是時人?窟否？趙州云：曾有人問我
　　，直得五年分疏不下。

　　碧巖?第二則已是趙州無揀擇，今第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三節又來講
這個，然而並不是重複。第二則是講的對信心銘的翻案，而這裏的三則即是講的
學道者的態度。亦即學問的態度。

　　凡是好事，最怕列為成例。凡是好語，最怕變為俗套。如「唯嫌揀擇」這句
話，當初三祖?出，是有它的新鮮意味兒在前，這句話倒是結果。後人再來引這
句話，先要曉得那新鮮意味兒，纔可翻出新芽新句來。譬如打水?，?拿一片扁
平的小石向水面�ﾒ掠過去，它會像蜻?點水的打著水又彈起來，一連串的在水面
跳躍而去，至二三丈之遠，一片小石可以打出十幾個水?，一機接一機。祖述前
人的話亦要能像這樣的一機接一機。自己已曾解答過的問題比答新問題更難，因
為再答時必要以新的言語。所以唯嫌揀擇這句熟話，趙州禪師反為五年分疏不下
。

　　雪竇禪師頌曰：

　　　　象王?呻，獅子哮吼，
　　　　無味之談，塞斷人口，
　　　　南北東西，烏飛兔走。

真是，古昔聖賢，皆是貴人中之貴人，作家中之作家，所以出口成章，而時人引
用，則頓成無味之談。天地茫茫，?月悠忽，?趙州禪師何在？那好句何在？

　　　　　　　　　　　　第五十九則　趙州頭長三尺

舉：僧問趙州禪師：至道無難，唯嫌揀擇？纔有言語，是揀擇？和尚如何為人？
　　趙州云：何不引盡這話？僧云：某甲只念到這裏。趙州云：只這至道無難，
　　唯嫌揀擇。

　　趙州禪師對三祖所云唯嫌揀擇，提出了「有揀擇？」的問題，全文已見於碧
巖?第二則，那僧不唸盡這話，只揀擇「纔有言語是揀擇？」這一句唸了就來發
問，所以趙州禪師即以唯嫌揀擇這句話來責他的為學態度不?心。

　　寫王昭君，只揀?的琵琶來寫，不如連?的風沙憔悴一齊寫進。讀愛因斯坦
的相對論，不可只揀他的成就處來表揚，也要提出他的失敗處來?，纔得其全人
。雪竇禪師頌趙州的全人：

　　　　水灑不著，風吹不入。
　　　　虎?龍行，鬼號神泣。
　　　　頭長三尺知是誰，相對無言獨足立。

前四句實在是威嚴，後兩句卻又滑稽得好。頭長三尺像日本鐵齋畫的南極老人星
，穿的紅袍，矮身。獨足立又像山?，是莊子裏的醜貌聖賢。

　　　　　　　　　　　　　第六十則　雲門柱杖化龍

舉：雲門禪師以柱杖示?云：柱杖子化為龍?卻乾坤了也。山河大地，甚處得來
　　？

　　印度人與中國人皆知有究極的自然，所以氣概比天地還大。佛經?閻浮提世
界之在於究極的自然，只如大海之一?。但是印度人主於寂滅，不如中國人的主
於行動。西遊記裏孫行者騙小妖，?自己的葫蘆能裝天，與「薛仁貴征東」裏徐
茂公獻瞞天過海之計，都有一種喜樂活?。雲門禪師的柱杖化為龍?卻宇宙，亦
像這樣是動的發想，不是印度佛教的。

　　中國人的?括天地的想法，不是?天地小，而是?人的氣概大。如果天地是
小的，?雖比天地更大亦何足道。天地大，氣概更大，這纔成得詩。曹操觀滄海
詩裏有這樣的好句：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辰燦爛，若出其裏。

使人讀了只覺大海就是我的心境的開闊。若在西洋人，是雖乘火箭離了地球，亦
沒有這樣心境開闊的。

　　但是雲門禪師的柱杖化為龍?卻乾坤，不如小孩把那柱杖當作竹馬來騎了，
與乾坤嬉戲，更為可愛。雲門禪師?的乾坤都?卻了，山河大地甚處得來？也不
及李白詩裏的?把君山?了。李白詩：

　　　　?卻君山好　平舖湘水流
　　　　巴陵無限酒　醉殺洞庭秋

兩者相比較，是雲門在佛境，不及李白在人間。

　　再看雪竇禪師頌曰：

　　　　柱杖子，?乾坤，徒?桃花浪奔。
　　　　燒尾者不在拏雲攫霧，曝腮者何必喪膽亡魂。
　　　　拈了也，聞不聞？直須灑灑落落，休更紛紛紜紜。
　　　　七十二棒且輕恕，一百五十難放君。
　　　　師驀地拈柱杖下座，大?一時走散。

　　雪竇禪師大概是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所以把乾坤云云，只一句帶過。而只
就柱杖化龍這一點來取其熱鬧。三月桃花開時?河水激浪奔，許多鯉魚在龍門峽
逆流跳躍，其中有的一躍成龍，被雷火燒焦了尾巴，有的被沖下淺灘裏曝腮傷鱗
。好像平劇白蛇傳演水漫金山，許多蝦兵蟹將與天兵天將隨著波浪滾滾出沒，舞
臺上有?大旗，那些兵將一個一個的，也有兩個兩個的，也有三個四個對衝的，
都是一路筋斗翻擲過來，就那大旗的掠地飛翻裏更一記筋斗翻了過去，真個是成
功的被雷火燒焦了尾，失敗的暴腮傷鱗。再看那戰鬥，天將刀劈槍?鞭打，蝦兵
蟹將就順著那刀勢槍勢豁一個虎跳，打一個著地盤旋，更隨著鞭勢，腰身像遶著
那鞭旋轉似的翻筋斗，一連幾鞭，就是一連圈的幾個筋斗。原來雪竇的七十二棒
一百五十鞭也並非責罰，倒是成全。講思想不如講風景，雪竇禪師的頌裏即只是
風景，當下把?卻乾坤云云的問題來解消了。如西洋的戲劇，觀客看完後是把問
題帶了回去。中國戲看完了，卻是沒有問題，然而有得可以使人思省無窮。所以
雪竇禪師拈柱杖下座，大?可以一時走散。

　　第六十一則　風穴若立一塵

舉：汝州風穴延昭禪師垂語云：若立一塵，家國興盛，野老顰蹙；不立一塵，家
　　國喪亡，野老安恬。（雪竇禪師拈柱杖云：還有同生同死底納僧麼？）

　　禪宗比印度佛教少講慈悲，扶強者不扶弱老，為智者不為愚人。老子莊子孟
子都是如此。孟子言譬如彎弓，引滿，中道而立，能者從之。禪宗是一片智慧的
刀光，姚廣孝對燕王曰：「臣知天道，何論民意。」一言打響了古今?史。這裏
延沼禪師?的立一塵與不立一塵，無視野老，蘇詩有：「野老蒼顏一笑?」，野
老只是不識世有先知先覺。

　　這立一塵的話，亦非印度佛教所有。這一塵是可以指的唐末五代的胡氛兵塵
，亦可以指的新建宋朝，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間
?史上的消息幾微，豈是野老所知，亦非如今時的民意代表們所知。

　　而當時多少豪傑，都是乘天下之亂而起，可比是同條生的，但後來不同條死
。如劉邦之與?廣陳勝項羽，劉秀之與赤眉�p林，李世民之與李密王世充，趙匡
胤之與錢鏐李�Q等，皆是同條生，不同條死。同條生纔是開了?史，不同條死纔
是成定得天下。連韓信這樣的功臣，後來也遭誅戳。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野老從教不展眉　且圖家國立雄基
　　　　謀臣猛將今何在　萬里清風只自知

　　　　　　　　　　　　第六十二則　雲門燈籠佛殿

舉：雲門禪師示聚云：乾坤之?，中有一寶，祕在形山。拈燈籠向佛殿裏，將山
　　門來燈籠上。

　　這則的?話又十足是中國人的?談。中國?間有得寶的傳?，地下藏的金元
寶、銀元寶，前山松樹下的金?，江中的夜明珠，岩壁裏的兵書寶劍，現實的東
西亦成了象?的，是無價之寶，與西洋人的搜尋古時?船的財物，及史上戰敗民
族所埋匿的金貨的只是有價之財者不同。中國傳?裏的得寶不是可求的，而是靠
運氣。如唐明皇令官人唱三郎得寶歌以?楊貴妃。但是更有從來亦無人得過的，
只知自天地開闢之時在某處有著這樣一件寶。這單是有著，就給了中國民族以永
遠的富貴。

　　本則雲門禪師所?的乾坤之?，中有一寶，與民間傳?的寶似是兩回事，但
那思想的發意亦還是一樣的。中國民族是，便怎樣現實的東西亦把來帶上象?性
，反之，便怎樣哲學的東西亦把來帶有現實性的活?。

　　雲門?的寶不是可以搜求得見的。打燈籠就佛殿裏照來尋麼？抬山門就燈籠
上照來尋麼？那都是枉為。

　　雪竇禪師道：不可尋，或者可以釣，釣不是去覓，而是等魚兒自己來上鉤。
所以，試來垂下一鉤如何？且聽他頌來：

　　　　看！看！古岸何人把釣竿？
　　　　雲冉冉，水漫漫，明月蘆花君自看。

果然是乾坤混茫中，也許有物出生，如一尾魚兒的來觸釣鉤。

　　垂釣原來是一種守候。?只知道乾坤之中有著這件至寶，心心念念的守著它
，像慈母的無時不?記著嬰兒，那寶貝就會有一天忽然向?顯現，如同天地間一
花開。像現在我寫碧巖?新語就是用的這法子，先把次回要寫的一則公案又來看
過一遍，解不得亦可以。只把來放在心上，雖是吃飯、散?、看戲，與朋友應對
，亦沒有一刻疏外，那問題已成了我生活的情操，不思想時亦在思想。惟有不思
想的思想纔能遊於思考方法之外，那問題的解答會不意中自己形成了出現。

　　我看　國父的三民主義與建國大綱、建國方略，也是像這樣的在思想的情操
中自己形成了出現的。

　　　　　　　　　　　　第六十三則　南泉斬?

舉：池州南泉寺一日東西兩堂爭?兒。方丈普願禪師見之，遂提起?兒云：道得
　　即不斬。?無對。禪師遂斬?兒為兩段。

　　這一則初看很難?，要看了雪竇禪師的頌纔會?。雪竇禪師的頌曰：

　　　　兩堂?是杜禪和　撥動煙塵不奈何
　　　　�駐ｾ南泉能舉令　一刀兩斷任偏頗

這裏的著眼在「任偏頗」三字。

　　兩堂的和尚為爭一隻?兒?鬧。若在法官與道�梔ﾆ，便先要?明這?先來時
原是一直在東院的？或是西院常在?它的？而這回又是忽然為何而爭？兩堂?僧
中是誰先不好？又是誰最洶洶，有失出家人風範？如此等等。而南泉禪師也不?
明，只斬一隻?兒，就來平息兩堂僧?的爭?，豈不是把是非曲直欠辨別，犯了
偏頗了？又且也不是?兒之過，?不去?那兩堂僧?的犯了山門清規，倒來斬?
兒，豈不是更有失公平了？

　　可是南泉禪師就任其偏頗。因為現在要的是當機立斷，平息煙塵。

　　凡事都是一個機。譬如四時節氣，一旦夏天到了，春天就要一律收攤，不管
有些花卉兒的開過與沒有開過，來得及與來不及。又一旦秋天到了，便要大家都
是秋天，一旦冬天到了，一旦春天到了，便要大家都是冬天，都是春天，其間各
人的小理由都不能管。這就是天道的當機立斷，所以老天爺也有被?是不公平。

　　記不清是誰家的故事了，有位世子被父王命他治亂絲，他拔劍斬之，曰：亂
者當斬。?史上是有過多少回大事，抗命者皆誅，來降者皆赦，不分個人的情節
。?只應站在天道的立場，不可站在被誅被赦者的立場。這就是臨濟禪師所謂「
隨處作主，立地皆真」。天道與?史就是這樣真的。

　　那?兒被斬的一節，?也只應站在南泉禪師的立場，不可站在?兒的立場。
因為若就人事來?，那?兒可?是做了兩堂僧?的贖罪者，但是就天道來?，就
安不上這種宗教的感情。講到這裏。我乃重新知道了祖元禪師的好。他的偈中兩
句：「珍重大元三尺劍，電光影裏斬春風」，即是他?出了宋朝被元兵滅亡時玉
石?焚的立場，而轉身立在天道的立場。那?兒，也只如電光影裏斬的春風。

　　小孩?一?，母親便打地哄他不哭，?是地不好，便打地，地若有知，它也
不會覺得是冤屈，那?兒亦不要覺得是做了犧牲。

　　碧巖?此則公案的垂示云：「意路不到，正好提撕：言詮不及，宜急著眼。
若也電轉星飛，便可傾湫倒嶽。」南泉禪師斬?一節便是教了千秋萬世的人們一
個天道的機字。

　　　　　　　　　　　　第六十四則　趙州於頭上倒戴草鞋

舉：南泉禪師復舉前話問弟子趙州從?，趙州便?草鞋於頭上戴出，南泉云：子
　　若在恰救得?兒。

　　頭戴草鞋是一個顛倒的倒字。把南泉禪師的話來反?，就救得?兒。

　　中國民間歡喜?這一套。如隋唐演義裏楊義臣送函於誰，惟致棗二枚，當歸
與糖一兩，意思叫他早早歸唐。又如精忠岳傳有謝石善拆字，見人立山邊，是為
仙字，凡這一類，都是中國民間的知性的沾沾自喜。趙州的頭戴草鞋，亦見禪僧
之與中國民間相接。

　　趙州是把南泉禪師的話，顛倒反過來?。南泉講天道，趙州接下去就講人事
。王陽明的弟子王龍溪有三句話：

　　　　?人和應，君子異應，聖人敵應。

譬如師講乾卦，普通的弟子跟著也講乾卦，而?若是傳法弟子，則應當是講坤卦
。師講坤卦，?接下去該講屯卦。乾是反，坤是成，而屯則是初生。如此，理論
纔是有發展，有飛躍。?史的一節節都是發於天道，成於人事。南泉禪師講天道
，可以不分是非曲直，而趙州應之以人事，則是要講是非曲直。

　　但是亦不依南泉禪師，亦不依弟子趙州。不是依於天意，不是依於人事。而
是立於天意與人事之際。立於天意與人事之際，即那?兒，要斬亦可，不斬亦可
，這就是有了救得的?兒了。南泉禪師?的「子若在，恰救得?兒。」這恰字是
恰恰救得，差一點就救不得。?史上的天意人事之際就是如此。項羽殘破咸陽，
也要屠??，都因??小兒的一言而得免。曹操討陶謙，所過屠滅，也要屠徐州
，太史慈與劉備救之僅而得免。都是恰恰救得了，差一點就要救不得。禪宗是何
時何地都在教人要悟得這恰恰之機。

　　要了解這則公案，關鍵仍在雪竇禪師的頌：

　　　　公案圓來問趙州　長安城裏任�ﾌ遊
　　　　草鞋頭戴無人識　歸到家山即便休

大人帶小孩出來，他卻忽然發起拗來，?要歸家，大人把他無可奈何。他要歸去
，是因為要看小?，家裏的那隻花?前三天生了小?了。可惜南泉寺的?兒已被
禪師所斬。禪師也斬得好，他的弟子趙州也作拗得好。這兩人師與弟子，沒有誰
是誰非，因為真是知己。

　　　　　　　　　　　　第六十五則　外道問世尊

舉：外道問世尊：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讚歎云：世尊大慈大悲
　　，開我迷津，令我得入。外道去後，阿難問世尊：外道有何所證，而言得入
　　？世尊云：如世良馬，見鞭影而行。

　　世尊良久，是欲言未言，示以天地將發之機。

　　一日，與哥哥及七姐出街。七姐是暑假從日本來此的。三人在駛行的公車中
沒有坐位，攀著吊環站立?話。我哥哥?了一句話取笑七姐，七姐欲答，但是只
動動嘴唇，良久。我裝不知，?道：天在起風了，七姐拿眼睛向車窗外一?，我
哥哥笑道：看七姐的嘴巴就是雷雨之動滿盈。七姐又想要答，又自制了，於是一
笑。

　　隨後我聽兩人在?折口信夫。折口是日本文學與民俗學的大天才。他?奈良
朝與平安朝女人的文學是真正的女人文學。從唱山歌起，女人就愛對男人鬥強爭
勝，嘲戲男人，愛??話。好的嘲戲與?話原是文學的天姿。我哥哥道：七姐?
?嘴唇動動，欲?不?，我知道?是又在想要鬥強爭勝，又在想要?些傷人的華
麗?話了。七姐仰面看著他道：?都知道？?不禁喜歡起來。我哥哥是如世良馬
，見鞭影而行。

　　但是印度佛經裏的「世尊良久」要莊嚴得多，沒有這樣?皮。七姐的良久，
是欲?未?，示人以風雷之氣。而世尊良久，則是忘於有言無言，惟是空闊光明
，山河大地皆在一鏡裏。我哥哥與七姐的場合，是主於七姐的天機，而本則公案
的場合，則主於外道的悟機。

　　雪竇禪師的頌，便多是頌外道：

　　　　機輪曾末轉，轉必兩頭走。明鏡忽臨臺，當下分妍醜。
　　　　妍醜分兮迷雲開，慈門何處生塵埃。
　　　　因思良馬窺鞭影，千里追風喚得回。
　　　　喚得回，鳴指三下。

　　外道如良馬?影，一下子進入了極樂淨土而去，可是雪竇禪師要把他喚回來
。聊齋裏有朱生凝視寺壁畫中垂髫人，不覺身入於壁畫，與垂髫人並為二像。及
同遊者覓之，老僧為鳴指三下，朱生遂從壁畫上飄落，而雪竇是要那外道入於悟
境而再出來立於現實。

　　但我還是更喜愛我哥哥與七姐的。
第六十六則　巖頭云??過後

舉：鄂州巖頭全(大+?)禪師問僧：什麼處來？僧云：西京來。巖頭云：??過後
　　，還收得劍麼？僧云：收得。巖頭引頭近前云：?！僧云：師頭落地也。巖
　　頭呵呵大笑。僧後到雪峰，雪峰禪師問什麼處來？僧云：從巖頭來。雪峰云
　　：有何言句？僧舉前話。雪峰打三十棒?出。

　　??過後還收得劍麼？是一句極鮮烈的話。巖頭與雪峰正是??當時之人。
此劍是中國史上民間起兵之劍，但是??用過，猶似昨日之事。而現前亦有人如
水滸裏楊志賣刀遇上的牛二，他喝道：俺二十文買一把廚刀，也切得菜，也宰得
?，?的什麼寶刀？他�鋳�要楊志殺他。今巖頭禪師亦引頸要試試??劍可是依
然鋒利，牛二是?皮，巖頭的則是稚氣。饒是??劍，亦非現前鋒利不可。僧就
那一聲「?！」裏，?師頭落地也。巖頭呵呵大笑，此笑笑得開心，不含別意，
只是像小孩的驚異發笑。至此都非常好。

　　但是僧到雪峰，再舉前話，雪峰卻不買?，把那僧打三十棒?出，這又是好
極。因為再順前話就是重複，而是要以逆反為順承。況且此劍只是民間起兵之劍
，今日誰來用它，尚未有名字。

　　雪竇禪師頌曰：

　　　　??過後會收劍　大笑還應作者知
　　　　三十山藤且輕恕　得便宜是落便宜

其實巖頭驚喜發笑後，再看看那僧的愚笨面孔，其時不打他已是便宜了他。而他
還不知，到底是挨雪峰打了。笨人是天給了他便宜，他亦自己必要弄到落了便宜
為止。

　　逆反順承的話是，譬如白蛇娘娘要到天上盜取仙草，雖是守天門的神將要?
?下去，而?就勢在那?來的?尖上一?，借他做支力一個筋斗越過神將的頭上
，翻進天門去了。

　　而還有是順來逆受，這是小孩對父母常會的。逆來順受者是成事之人，而順
來逆受者則是創始之人。但是也有逆來逆受的麼？元末天下大亂，群盜蜂起殺掠
，朱元璋至土地祠擲?問神，卜逃亡，凶；卜留在此地，凶；卜起兵，大吉。這
就是逆來逆受。

　　　　　　　　　　　　第六十七則　傅大士講經竟

舉：梁武帝請義烏雙林大士傅翕講金剛經。大士於座上揮案一下，便下座。武帝
　　愕然。誌公問陛下還會麼？帝云：不會。誌公云：大士講經竟。

　　傅大士與達摩?是梁武帝時人，是中國禪宗之祖。二人皆因寶誌而得時人的
承認。在於中國禪宗，不立言語文字是傅大士最早提出，所以雪竇禪師把本則選
入碧巖?的。

　　不立言語文字，在印度佛教有維摩詰的默然不言，與釋迦的拈花微笑，已開
其端，但其意義，止於表示法不可?而已。至於傅大士的於座上揮案一下，便下
座，則是於法不可?之外，更有個開始之意。世界將要開始。傅大士只以此示人
，已是達成了今天的講經了，所以誌公?：大士講經竟。

　　印度佛教否定有動，否定有出發，否定有開始。而傅大士提出開始，是中國
禪宗有其獨自的真正見識。

　　聽七姐言，日本的前衛音樂，有一種是只在臺上把樂器擺好了，而無演奏，
這已算一曲完畢。這是從碧巖?裏傅大士講經一節學得來的。美國的?皮學瑜伽
，日本的前衛派學禪，但皆似則似，是則未是。分別在於：禪也講打破，但是禪
知「無」，知動之機；前衛講打破，卻是沒有一個「無」。前衛主於動的造形，
而不知動之機自「無」而出。前衛徒然追求新奇，但其本質已非，無源之水，流
不長的。

　　達摩與傅大士皆要多謝誌公，是誌公一言而奠立了中國禪宗的第一塊基石。
且聽雪竇頌來：

　　　　不向雙林寄此身　卻於梁土悲埃塵
　　　　當時不得誌公老　也是栖栖去國人

　　　　　　　　　　　　第六十八則　仰山汝名什麼

舉：袁州仰山慧寂禪師問鎮州三聖院慧然禪師：汝名什麼？三聖云：慧寂。仰山
　　云：慧寂是我。三聖云：我名慧然。仰山呵呵大笑。

　　老子?：「名可名，非常名。」慧寂禪師問慧然禪師：汝名什麼？答云：慧
寂。以?名為我名，此即非常名。但是孔子講「正名」，若以問老子，老子又會
?是要正名的好。慧寂禪師?：但是慧寂是我呀！慧然禪師接口道：我名慧然。
前一問答是名字不妨互換，後一問答是?有?的名，我有我的名。名不可以執著
，但亦名不可以不正。這就是收得住，放得開。

　　雪竇禪師頌曰：

　　　　雙收雙放若為宗　騎虎由來要?功
　　　　笑罷不知何處去　只應千古動悲風

若不能又收又放，只顧得一頭，那就騎虎難下了。而慧寂與慧然，他們的名字又
像是兩兄弟，?了?是慧寂，我是慧然之後，像兩個小孩的好奇發笑。

　　但是名的話，若由我來?，則除了非常名與正名之外，尚有名的品位的問題
。

　　太古人類給萬物取名，因而有言語文字與思想。而物有象有形，就象取名的
如乾坤，就形取名的如天地。六十四卦皆是象名，萬物皆是形名。事亦有象名與
形名。如戰爭、買賣、入學、犁田、打工、交際，皆是形名，仁義禮智信則是象
名。名有貴賤，象名貴，形名賤。尚有究極的自然未有物象與物形，而可取名「
無」與「空」，取名「神」與「易」，在名的品位中最貴。

　　西洋有物形之名，而無物像之名。惟亦有「數」的名，與「神」的名。但是
他們不知數是象名。他們的「神」不是無。所以西洋可?是沒有物象的名，亦沒
有「無」的名。西洋惟有物形的名。形名實，象名?，如西洋云權力，雖也是抽
象的名詞，但其所表示的權與力是實東西，不能?是物象的名詞。而如易經裏?
的位，則表示卦爻之象的?位，所以可?是物象的名詞。

　　名的品位，是文明的品位的標記。?史上的革命，?是把至今用慣了的名詞
來加以一番洗滌禊祓，或重新取名，但必有其民族的個性與文明的品位，如
國父所用的名詞王道、先知先覺等。

　　但這裏?的名的品位問題，不是禪宗所可及。

　　　　　　　　　　　　第六十九則　南泉歸宗麻谷同行

舉：南泉、歸宗、麻谷，三禪師同去禮拜忠國師。至中路，南泉於地上畫一圓相
　　，云：道得即去。歸宗於圓相中坐。麻谷便作女人拜。南泉云：恁麼則不去
　　也。歸宗云：是什麼心行？

　　年青人尋師訪道，是為請教。及至已自悟得了，像永嘉大師的到曹溪去見六
祖，則不為請教，而只是為相證，六祖?他所悟得的是對的，他就回來了。而還
有是去見大人，是為可以看見自己。去朝聖地。是為路上的風景。去隨喜寺廟，
是只為今日的好天氣、好情懷。

　　禮拜仙佛聖賢，意味寧是在於禮拜者自身的謙純清好。南泉歸宗麻谷三禪師
同去禮拜忠國師，當然不是為請教，也不是為相證，而只像學書的人臨寫漢碑，
不臨真蹟，而臨刻在石碑上的陰文，陰文?白，彌足緬想。南泉畫一圓相，便有
如書法之意，而歸宗與麻谷都道不著，如養由基箭射猿，偏偏這回沒有射中。南
泉遂?：那麼不去了。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由基箭射猿，繞樹何太直。千個與萬個，是誰曾中的？
　　　　相呼相喚歸去來，曹溪路上休登陟。

　　然而道不著也罷了。宇宙與人們的日常生活裏處處是機，千劫如花隨流水，
??做的好事情，亦自己道不著其所以然。而有時道錯了反為好。即如這回南泉
畫一圓相，歸宗與麻谷，一個便於圓相中坐，一個作女人拜，完全是幼兒的玩?
排人家。去曹溪路上有了這風光，也已?了，何必一定要去禮拜忠國師。雪竇復
云：

　　　　曹溪路坦平，為什麼休登陟？

回答是像晉朝王子猷乘雪訪戴，乘船溯?溪而上，翌朝已近到得戴安道隱居的村
子了，卻叫船夫回棹，?回去?，不見戴也罷了。

　　我把這別的解?給哥哥看了，我哥哥道：末後歸宗云「是什麼心行？」一句
極要緊。南泉的只是禪僧的與詩人的美談。如我現在，若為訪道與學問上的相證
而去見人，可?已無此必要。但是還有革命的心行。曾溪可以不去，革命者則不
可不去見。今時若有像　國父孫先生那樣的革命者，則我心馳赴，甘心聽其節制
，為了共舉大事。

　　　　　　　　　　　　　第七十則　併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

舉：?山、五峰、雲巖，同侍立百丈禪師。百丈問?山：併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
　　？?山云：卻請和尚道。百丈云：不辭向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

　　天無嘴，放天不自言，由人而言。大自然是由萬物來?話，來表現。百丈問
?山：併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山云「卻請和尚道」即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
之意。弟子做了天。師倒做了人，禪宗就不忌這樣的僭越。

　　雪竇禪師頌曰：

　　　　卻請和尚道，虎頭生角出荒草，
　　　　十洲春盡花凋殘，珊瑚樹林日杲杲。

虎頭句是云破常例，十洲珊瑚句是云浮華盡後一言真。但是雪竇亦猶未頌得天由
人而言之意。

　　往年跟哥哥去日本關西看豐臣秀吉遺跡，日本史上桃山時代的清健繁華有名
，但豐臣秀吉他自己只打了天下，卻讓天下人去做美的東西，自然會出來得美人
能歌舞，出來得文人能書畫，出來得做茶道的千利休，出來得百工手藝者能建宮
室庭園，造器皿與衣裳，皆是桃山文化的美。豐臣秀吉只是做了春天，而讓世人
去做春水春花。至今豐臣秀吉的遺品，有他出陣時的馬前大(毒+縣)，金球輝燿如
新，看了還是使人神旺。豐臣秀吉穿著過的陣織與讌私之服，那顏色真是好。他
何嘗著意，然而只配他穿得。我看了當即想起，中國的漢唐時代遠比日本的飛鳥
時代、白鳳時代與桃山時代更大，然而建設文明的原理則一樣，皆是天不自言，
由人而言。現在來再建文物，也是要先有天，而惟革命可以是天?。

　　百丈禪師答?山云：「我不為汝道，恐已後喪我兒孫。」即是怕後來的人只
知由人而言，不知有天不自言。

第七十一則　百丈問五峰

舉：百丈禪師復問五峰：併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五峰云：和尚也須併卻。百
　　丈云：無人處以手搭額望汝。

　　五華要百丈禪師也併卻咽喉唇吻。前一則裏，舉的偽山不免僭越，是僭越得
好；而此則裏舉的五峰卻要師弟二人都是天，或者都是人。雪竇禪師頌曰：

　　　　和尚也併卻，龍蛇陣上看謀略。
　　　　令人長憶李將軍，萬里天邊飛一鶚。

是把師父也當作平輩的對手，才可有行謀略的活?。二人相與遊戲於天人之際。
所以百丈禪師很高興，?：如今是土曠人稀，我只望?。

　　　　　　　　　　　　第七十二則　百丈問雲巖

舉：百丈禪師又問雲巖：併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雲巖云：和尚有也未？百丈
　　云：「喪我兒孫。」

　　雲巖彼時尚未出師，問的話不得明晰。他道：師父也有併卻沒有呀？弟子三
人中就只他答得不知其所以然。百丈禪師聽了不禁要生氣。雪竇的頌裏亦?雲巖
枉負了師父彈指也叫未醒他。

　　然而雪竇禪師的頌決不順理作結，總是又翻出新意來：

　　　　和尚有也未？金毛獅子不踞地。
　　　　兩兩三三舊路行，大雄山下空彈指。

不但是未悟的雲巖，連悟了的?山及五峰，亦與之作一淘。像三隻金毛獅子作一
隊行，悟了與未悟皆只是一個現實的惺?境界，大雄山下雖彈指，亦叩不破究極
的自然的永遠是未知。

　　　　　　　　　　　　第七十三則　馬祖離四句，?百非

舉：僧問馬大師：「離四句，?百非，請師直指某甲西來意。」馬師云：「我今
　　日勞倦，不能為汝?，問取智藏去。」僧問智藏。藏云：「何不問和尚？」
　　僧云：「和尚教來問。」藏云：「我今日頭痛，不能為汝?，問取海兄去。
　　」僧問海兄。海云：「我到這裏都不會。」僧舉似馬大師，師云：「藏頭白
　　，海頭��。」

　　馬祖是?：?要我教會?達摩西來意，我今天做這做那，做了一天人都累了
，?去問智藏?。僧去問首席弟子智藏，智藏?的是：我也做了一天，頭都痛了
，?還來問，?去問海兄?。僧再去問海兄，海兄道：?問達摩西來意是什麼？
我還在剛待做。怎能會得？是要做起來才會得。馬祖聽了僧回來報告。?道：哈
哈。智藏勞作得頭髮都白了?？海兄頭髮����的，原還是小???！

　　離四句，?百非，直指的解答只有是做。例如數學上與物理上，一條線?要
以理論來判定它是直的即不得，待?它是曲的亦不得。一顆素粒子，以理論來判
定它是象?的即非，待?它是物質的亦非。但如人不藉理論而直接發明了輪，就
不生那些問題。無理數的問題與空與色的問題，皆只是輪的一個成就。若成了言
語就有四句與百非。但是有四句百非也好。

　　太古新石器時代始生文明，有數學與物理學永遠惹是生非。同時有輪與音樂
是離四句?百非。又如好文章好書畫好器皿如殷銅器的造形皆可是?對的。而數
學與物理學雖非?對的，亦皆可以是好玩。馬祖只是在哲學上明確地提出了後者
──作輪、作樂等的一個「作」字。

　　　　　　　　　　　　第七十四則　金牛菩薩子喫飯來

舉：馬祖的法嗣金牛和尚?至齋時，自將飯桶於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云：菩
　　薩子喫飯來。（雪竇禪師云：雖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問長慶禪師：
　　古人道菩薩子喫飯來，意旨如何？長慶云：大似因齋慶讚。

　　古來於食，未有像此僧齋時自將飯桶作舞的好風光。詩經與禮記裏有關於祭
饌酒讌與家常食事的記載，那好就好在有禮，更在美之上。後世如晉時何曾日食
萬錢，如明人張岱陶庵夢億所記乳酪等則?侈?細。不如南宋人著東京夢華?中
所記?梁被金兵陷沒前市肆食饌，有承平時萬民的風光，隨園食譜則有烹調而無
此風光。金牛和尚的齋時自將飯桶作舞，實在健康，使人想像那一天齋時整個寺
院的好天氣。

　　在我的記憶與想像裏，總是把詩經及禮記裏的食饌之禮，與東京夢華?裏市
肆飲食的承平繁華與民國以來清貧人家的一日三餐的艱難與歡喜，幾種形式合在
一起，而金牛和尚齋時自將飯桶作舞，叫菩薩子喫飯去來，則是通於凡百形式的
那健康。他高興得發笑，惟小孩於飯時能有這樣的高興得發笑。

　　但食真是大事。從古至今，人們為它流過多少眼?，走過多少險著。凡是最
好的東西，背後都帶有著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的氣魄，所以雪竇?：金牛和尚不
是好心。可是這裏又嶮?處一轉。僧問長慶：古人道菩薩子喫飯來，意旨如何？
長慶云：大似因齋慶讚。單是今天齋時的好風光，一語把艱難辛苦都忘了。

　　所以雪竇禪師又頌：

　　　　白雲影裏笑呵呵　兩手持來付與他
　　　　若是金毛獅子行　三千里外見肴訛

古來聖賢做的事，都是行偏天下，皎然無疑，而又恍若不對，像那白雲影裏的明
迷。

　　　　　　　　　　　　第七十五則　烏臼屈棒

舉：僧從定州石藏禪師會裏，來到烏臼。烏臼禪師問定州法道如何？僧答：不別
　　。烏臼云：若不別，更轉彼中去。便打。僧云：棒頭有眼，不得草草打人。
　　烏臼云：今日打看一個也。又打三下。僧便出去。烏臼云：屈棒元來有人喫
　　在。僧轉身云：爭奈杓柄在和尚手裏。烏臼云：汝若要，山僧回與汝。僧近
　　前奪烏臼手中棒，打烏臼三下。烏臼云：屈棒屈棒。僧云：有人喫在。烏臼
　　云：草草打看個漠。僧便禮拜。烏臼云：和尚卻恁麼去也。僧大笑而出。烏
　　臼云：消得恁麼？消得恁麼？

　　據??，既然那邊也和這裏一般，那麼?又何必來這裏？豈不聞西施與王昭
君雖一般是美人，但是各有個性分別？烏臼禪師打那僧便是要打出這分別來。現
在無論紐約東京柏林，都是一般的市容，沒有個性，也要烏臼禪師打打纔好。

　　但是那僧原也打算再?下去的，烏臼禪師卻不讓人家?完就打。那僧差之頃
刻，便永遠失了這及時?開的機會了。

　　那僧被打，心有不服。烏臼禪師道：屈棒原來有人喫在，一言點破了那僧。
原來史上就是成則為王，敗則為賊。縱有不服，但是?應知?史之機比是非之實
更大，?既失了?史之機，屈棒?亦不必怨。那僧聞言大悟，曰：爭奈棒柄在烏
臼手裏，他奪得棒就倒打烏臼。打罷拜謝烏臼的教誨。

　　雪竇禪師頌曰：

　　　　喚即易，遣即難，互換機鋒子細看。
　　　　劫石堅來猶可壞，滄溟深處立須乾。
　　　　烏臼老，烏臼老，幾何般，與他杓柄太無端。

本來如此，天地億劫猶可盡，海水萬丈亦可乾，惟有此機一失不可追。烏臼不該
把棒柄授人也！譬如三國演義裏曹爽把兵權交出了，就被司馬懿所殺。

　　但若把?史之機看做只是在於權柄，那就差了。孫中山先生把大總統讓給袁
世凱。他是雖然捨了權柄，但是握住了革命之機。惟有革命之機不可以放棄，若
把來放棄，就等於放棄了?史。這纔是老子?的「魚不可?於淵，國之利器不可
以示人。」

　　印度的佛教是沒有講這些道理的，烏臼禪師與那僧的互換機鋒乃是從老子的
話而來。然而◎◎今只在爭權柄，江青派與�搶ｬ平派的互換機鋒，其實是他們早
已?離了中國與世界的?史了。
第七十則　丹霞喫飯還具眼麼

舉：丹霞禪師問僧甚處來？僧云：山下來。霞云：喫飯了也未？僧云：喫飯了。
　　霞云：將飯來與汝喫的人還具眼麼？僧無語。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喫，報
　　恩有分，為什麼不具眼？福云：施者受者兩?瞎漢。長慶云：盡其機來。還
　　成瞎否？保福云：道我瞎得麼？

　　齋僧不分真僧俗僧，結交不分好人壞人，這與識人不識人是?一回事。人家
將飯布施於來門前托?之僧，他不知這是真僧俗僧，僧也不知這布施老是好人是
壞人，旅者受者，都不看看對方，這是兩皆瞎漢麼？

　　阿難至貧里乞食，不至富里，維摩詰就責他不該，告以應平等行乞。一個人
對人對事物，是有見識與情意的分別，見識是曉得對方，而情意則與對方共此世
，春風陌上，對於不識的人亦皆是好意。伍子胥自楚國逃往?國途中，憩於河邊
，有浣紗女子見其饑而分便當給他，為敬重對方是個士，是個王孫，那是有的，
但對方是這樣的大英雄則不見得曉得，?史上的事，便是天亦不能預先曉得，然
而這知之未盡，亦已?是?史上?對的知己了。此外?裏還有像長慶?的「盡其
機來，還成瞎否？」長慶的是蛇足之談。

　　雪竇禪師頌云：

　　　　盡機不成瞎，按牛頭喫草。
　　　　四七二三諸祖師，寶器持來成過咎。
　　　　過咎深，無處尋，天上人間同陸?。

　　丹霞禪師問「將飯來與汝喫的人還具眼否？」不是?有過咎無過咎，倒是叫
僧去發見那好。保福?「旅者受者兩皆瞎漢」，亦是一種感興讚歎。惟有長慶不
解。雪竇的頌是笑長慶的笨，而讚諸佛祖師有過咎得好，可惜無人識，世間未免
寂寞。

　　數年前，辛亥元月二日試筆，我寫了一句：

　　　　世?深處仙?新

家裏人還取笑我。但是後來回想想，幾位於我一生有關的好人，當初都是瞎交交
的朋友所介紹的。

　　　　　　　　　　　　第七十七則　雲門餬餅

舉：僧問雲門禪師：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談？雲門云：餬餅。

　　這猶如老子云：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有人道我要更尋求超越自
然的道理，他這話便落於言語邏輯的戲論。他就是不知止於至善，雲門要以餬餅
塞住他的嘴亦不悟。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超談禪客問偏多　縫罅披離見也麼
　　　　餬餅塞來猶不住　至今天下有肴訛

　　人可以超越天，先天而天勿違，但是不能超越自然。?寫文章可以與李白蘇
賦的相異，也與紅樓夢相異，但是不能?超越了李白的詩，超越了赤壁賦，紅樓
夢。印度的佛與中國的禪宗祖師，其所到達的皆是?對的，這先要曉得。

　　一樣東西，凡是到達了無與有之際的，它就是?對的，不可能被超過。比方
一塊石頭，它雖是物質的，但是有息，它就是與銀河皆在於無與有之際的。?可
以製陶燒磁，但是不能造石頭。

　　又比方一片葉子，?可以把葉畫成畫，但是不可能造一片葉子。?用怎樣的
科學也不能製造葉�p素。因為葉有生命，是在於大自然的無與有之際。此外無論
一種理論、或文章美術、或一個人的行事、它若是到達了無與有之際的，那它就
是?對的，不可能再被超越；雖然?可以?此外還有相異的。

　　其實想要超越的念頭就已不好。?若自己有了真的東西，?就不會想要去超
越人家。人家有真的東西?也一定能歡喜，或者來比較比較，只為高興，不為想
要超越。譬如對於佛教，早先有一個時期我曾因其不能把空色造形為禮樂，很有
所介意，但是後來我滿足於只取其長。佛教是有其無比的長處，有其?美的個性
的。

　　又如基督教，我也曾以為宗教於大自然是一隔。但是後來我覺得把大自然?
成神，是有其名之用。神是對以色列人與西洋人非這樣的一味嚴肅不可，若是對
於中國人，大約耶和華也可以有時戲笑滑稽的。

　　我當然喜愛造化小兒，因為這是漢民族自已把大自然取的名，但是我也能十
分感受耶和華的殿堂的雄大與真實。信教的人雖當末世，堅固不動，我見了??
反省自己，我是常常搖動，軟弱，因為與時人相親之故，但也幸而不折不墜。想
著中國民族已經五千年都是這樣的過來了，亦是要這樣才生得出禮樂。如此我乃
能與異名的東西無隔，不再去想要超過他們。

　　　　　　　　　　　　第七十八則　開士忽悟水因

舉：古印度有十六開士，於浴僧時隨例入浴，忽悟水因，諸禪�檮�麼生會？他道
　　妙觸宣明，成佛子住，也須七穿八穴始得。

　　「忽悟水因」這四個字好。「妙觸宜明」這四個字好。其實有這兩句就?人
想像不盡了。我向來以為文學是哲學的最好的?明手段，可以表達到十分。但是
印度佛經的原文裏必要加上理論，云：「既不洗塵，亦不洗體。」那我就也以理
論來應酬看看：

　　水能淨物，以物理化學的溶解與摩擦來?明是不?的。水尚有自己淨化的能
力，水流三尺，水石皆潔，這都不能單以物理化學的濾過來?明，而是尚有因於
有生之物的自我醫癒能力。鋼鐵亦會疲勞，不單是物理上的磨損，而讓它休息則
能恢復，這恢復亦不單是彈力所為。

　　一切有情，我們平常?的無生物，其實都有生，而我們平常?的生物，則是
有生更有命。正確的稱呼法，應當是稱呼無機物為生物，而呼有機物為生命物，
如水石如鋼鐵，都是有生機的，凡其物理化學的表象的背後都有息在作用。如?
拳有用一張薄薄的報紙?斷粗竹竿的工夫，那就是人通過紙以息觸之，而付以息
應之。水不洗塵，亦不洗體，而是以息相觸，故能自己淨化。亦能淨物。

　　息是無，因於物而有個性，水的個性是妙觸宣明。革命的息是風動四方。崑
曲牡丹亭遊園，杜麗娘唱：

　　　　俺只怕那?魚落雁鳥驚喧，閉花羞月花愁顫。

美好的世界都是這個以息相觸。

　　雪竇禪師頌曰：

　　　　了事衲僧消一個　長連床上展?臥
　　　　夢中曾?悟圓通　香水洗來驀面唾

　　香水的香撩人，亦不及只是水因的妙觸宣明。

　　　　　　　　　　　　第七十九則　投子一切聲是佛聲

舉：僧問舒州投子山大同禪師：一切聲是佛聲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和尚莫
　　撒尿壺作沸碗鳴聲。投子便打。又問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是否？投子
　　云：是。僧云：喚和尚作一頭驢得麼？投子便打。

　　雖?一切聲是佛聲，但是不可引小便聲來?。又，雖?佛地無粗言細語的分
別，?也不該喚和尚為驢。因為非分別，亦非無分別。

　　譬如良辰佳節，?還是該?討彩頭的話，不可?觸?頭的話。雖然?禍福無
二，佛卻從來沒有?過一句不吉祥的話。因為大自然雖然是凡不可逆的亦皆可逆
，但沒有一樣不是善的。而且大自然的?一飛躍皆是幸運的。所以大自然又必是
美的，而人亦不可以?不潔的話。

　　又如同一句話，有該?與不該?。這裏的標準是：出於向上之心的則可，出
於怠慢之心的則不可。譬如禪宗?誦經無功�栫C是要?更向上，而狗肉和尚引此
語文飾其不習上進，則是他引的這句話錯了。我不喜有些禪居士的曠達，與人?
話故犯死忌，故觸不潔，那都是不敬。

　　禪僧亦?話不避死忌，但那都是激烈的，而非不恭的。禪宗?話又不避不潔
，但那是像小孩?便溺，所以無礙。

　　於此，雪竇禪師有一頌。頌曰：

　　　　投子投子，機輪無阻。
　　　　放一得二，同彼同此。
　　　　可憐無限弄潮人，畢竟還落潮中死。
　　　　忽然活，百川倒流鬧聒聒?。

　　一切聲是佛聲，是放一，而同時尿聲與佛聲仍要分別，是得二。佛地無粗細
是放一，但?對長上還是不可用粗言，是得二。順逆兩用，這纔是機輪無阻。可
惜許多人不知邏輯皆可逆，都在邏輯的潮中死了。?若一旦得活。即邏輯的百川
都可以倒流。

　　　　　　　　　　　　　第八十則　趙州孩子六識

舉：僧問趙州從?禪師：初生孩子，還具六識也無？趙州云：急水上打毬子。僧
　　復問投子：急水上打毬子，意旨如何？子云：念念不停流。

　　在電視上我見過兔子在母胎中的成長，是一團細胞作渦?開闔旋轉，完全可
以看出是息在動。雖然此時尚未成形。不是呼吸。那一團細胞開闔渦旋成長的激
勢，完全可以看出生命是息，而息即是識。唐玄奘在五印度立論「萬法唯識」，
真有宇宙生命的新鮮的感覺。

　　如此可知大自然的空色之際是動，所以易經題名為易。易是變動不居。動而
一節節的成形，皆是止於至善之形，此止即是靜。如原子核的?部。原子核的陽
子與中性子激急運動，其周圍則是雲?的中間子群的渦旋奔流，亦與兔子胚胎的
一團細胞的運動在原理上是共通的。但這激急的看似無秩序的核子之流，亦是節
節有止的，所以光子怎樣快也有速度。若無止則無速度。但靜止並不是終點，而
是一節節的成形，一節節的又飛躍而前。中國古人早知此理，所以惠施言：「鏃
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但是老子還更?得明白，他道的是：「功成而不
有，為而不居」，雖然有止，但是不居。而趙州禪師譬?如急水上打毬子，則是
認取這一節節飛躍之機。

　　雪竇禪師頌曰：

　　　　六識無功伸一問　作家誰共辨來端
　　　　茫茫急水打毬子　落處不停誰解看

生命即識，亦即是息，而六識則但是其末端。趙州不?念念不停流是妄識，而是
要認取這裏有?眼即過之機。

第八十一則　藥山看箭

舉：僧問?州藥山惟儼禪師：平田淺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麈？藥山云：
　　看箭！僧放身便倒。藥山云：侍者?出這死漢。僧便走。藥山云：弄泥團漢
　　，有什麼限？雪竇拈云：三?雖活，五?須死。

　　禪宗有其獨自的修行方式，就是應機。劍與圍碁，也是修行在一個機字，如
云碁的妙機在取得先手，而劍的則是電光石火之機，但是圍碁有圍碁的形式，劍
有劍的形式。其他如音樂繪畫皆修行在一個機字，而各有其形式。禪的形式是問
答與擬動作。如僧問如何射麈？藥山禪師便?看箭，僧放身便倒，亦是一機接一
機。要點是禪師的人完全像小孩，他罵人瞎漢，是他真的發了怒。他?看箭，是
完全像小孩玩?排人家的當真。

　　雪竇禪師頌曰：

　　　　麈中麈，君看取。
　　　　下一箭，走三?。
　　　　五?若活，成群趁虎。
　　　　正眼從來付獵人。

雪竇高聲云：看箭。

　　但是歌舞有曲譜，茶道有格式，便如小孩排人家，下次玩?時亦還是一樣的
做法，新鮮味惟在於?次的表演者。劍與碁要應於對方的出手，臨機變化，不可
拘於格式，但也是劍有幾個基本的動作?位，碁有一套?石與定石，可被應用的
。惟禪宗沒有譜與格式，雖留有公案，但皆不是可被下次照樣再演的。禪師用的
?杖、棒、拂子、以及言語詩句，雖皆是造形的，禪師的擬動作如云：「看箭！
」亦是行動的造形，但禪宗到底是於造形貧乏。原因是造形依於陰陽，禪宗卻仍
然信守印度佛教的昧於陰陽，而云因?妄識。

　　老莊看來也像禪宗的沒有自己的造形，其實老莊是有其理論的造形的，故可
以直接被應用於文明的一切造形方面。禪宗是把一個機字以行動來造形化了，而
沒有把來理論的造形化。但禪宗的修行於中國文明真是一枝異草奇花；而亦像異
草奇花的難留種子。

　　　　　　　　　　　　第八十二則　智法答非所問

舉：僧問鼎州大龍山智法禪師：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龍云：山花開似錦
　　，澗水湛如藍。

　　這是答非所問，且把問題都來否定了。僧問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智
法禪師答的卻是：色身何嘗敗壞？即此山花澗水是堅固法身。

　　宋太祖趙匡胤將伐南唐，南唐李後主遣徐鉉出使於宋，極言南唐無罪，宋不
宜加兵，太祖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給徐鉉再?話的餘地。?史
??是這樣的答非所問。原來大自然有個不連續法則，答非所問乃是飛躍，而亦
見把那?史的主題來答了。

　　雖然答非所問，但那山花澗水亦果然就是堅固法身。法身是依於空與色之際
，而山花澗水的真姿即是生於空色之際的。物的真姿如平劇的?子是真?子，只
平靜舒徐的唱，自然可以及遠，而就近聽的人亦不覺其大聲發煩，這種空間的及
遠、與時間的及遠可以是同一個。真?子是依於息的波，比空氣的波更能及遠，
而且它以息與萬物相感應，沁入於物心人心，它就是永遠在著那裏了。顏色與音
聲都是一樣，真?子與真顏色乃至物體的真造形皆其自己創造出來息的無限空間
與無限時間，這不是堅固法身是什麼？

　　智法禪師的答非所問，對於那僧所問的主題是一飛躍，但亦是真的把那主題
答了。這與西班牙、英國、共匪的得勢時對人答非所問，是蠻不講理的無明，單
會斷?人家，而自己並沒有答出?史所問的主題的，兩者根本不同。

　　但雪竇禪師的頌只?打破問答。且聽他頌云：

　　　　問曾不知，答還不會。
　　　　月冷風高，古巖寒檜。
　　　　堪笑路逢達道人，不將語默對。
　　　　手把白玉鞭，驢珠盡?碎。
　　　　不?碎，�≒齬ﾞ，國有憲章，三千條罪。

　　雪竇此頌，單知智法禪師的答非所問是?碎問答，而不知智法禪師的也是真
的答了那僧所問的了。印度的佛教以色為幻妄不實，而智法禪師卻?山花澗水即
是堅固法身。而如唐宋詩人所見的山花澗水亦果然是永生的，有著今天的新鮮。

　　　　　　　　　　　　第八十三則　雲門古佛與露柱相交

舉：雲門禪師示聚云：古佛與露柱相交，是第幾機？自代云：南山起雲，北山下
　　雨。

　　前一則智法禪師答非所問，是縱的不連續，此則舉古佛與露柱相交，則是�ﾒ
的不配合。大自然的因果性與非因果性相統一的法則，原來是包括縱的與�ﾒ的。

　　人要能與天道一樣的答非所問，而不泯萬古道統，所以中國能有五千年的?
史。此是縱的方面。再?�ﾒ的關係，亦是彼此不相干而有?，此所以中國能有一
統的天下。

　　印度佛經裏??無常，幻妄不實。中國人用此?字，卻成了是未可預知的，
所以新鮮，而且是肯定的。

　　雪竇禪師頌曰：

　　　　南山雲，北山雨，四七二三面相睹。（註：西天十八祖師與東土六祖師
　　　　。）新羅國裏曾上堂，大唐國裏未打鼓。苦中樂，樂中苦，誰道?金如
　　　　糞土。

這都是?的空間上的似有關聯，似無關聯。依社會關係來?，是配搭得不對，而
依心交來?則是當然的配搭。惟禪宗不以「?」來解?，因其未?佛教的?字的
觀念，否則他還可以?得更好的。

　　音樂建立於協和音，而中國音樂善用非協和音，此是在音階的相互關係上不
合，然而音之所以為音是息，非協和音是在音階的息上相協和。師曠聽鐘聲的和
不和，就不是聽的音階的關係上，而是聽的音階的息上。

　　大自然的秩序都是依於息的舒捲，物理的關係是跟著生出來的，是結果不是
原因。所以中國文章的章法，器皿的造形，音樂的調子，皆不拘於既成的物理的
關係，而直接因於息的陰陽變化之機，故有無窮之景，可以逍遙，而其造形上物
理的關係的表現，則寧是新生出來的。好的造形，其部分的彼此之間，往往可比
廟裏的古佛與山門外的露桂打交道，好像是彼此各不相干。

　　　　　　　　　　　　第八十四則　維摩詰與文殊問答

舉：維摩詰問文殊師利：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文殊曰：如我意者，於一切法
　　，無言無?，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入不二法門。於是文殊師利問維摩
　　詰：我等各自?已，仁者當?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雪竇云：維摩道什麼
　　？復云：勘破了也。

　　此則出在維摩詰經，原文底下是：

　　　　時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師利歎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
　　　　真入不二法門。

但是碧巖?選此，決非只事重複，卻是?有新意。雪竇禪師不曰維摩詰默然無言
，卻曰：「維摩道什麼？」這就是把經文來了一翻。復云：「勘破了也。」且問
是勘破了什麼？

　　維摩的勘破了不二法門者，乃是在其將生是非、未生是非之際，初機始現。

　　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咄這維摩老！悲生空懊惱。（註：天地將開始未開始，不知如何是好。）
　　　臥疾?耶離，全身太枯稿。
　　　七佛祖師來，一室且頻掃。
　　　請問不二門，當時便靠倒。
　　　不靠倒，金毛獅子何處討？

他在好好的掃地，而?去逗他，問什麼不二法門。提起曹操，曹操就到，因?的
這一問，究極的自然忽然一動，跳出了一隻金毛獅子。這就是天地的初機。

　　　　　　　　　　　　第八十五則　桐峰作虎聲

舉：僧到桐峰處問：「這裏忽逢大蟲時又作麼生？」峰便作虎聲，僧便作怕勢，
　　峰哈哈大笑。僧云：「?這麼壞！」峰云：「可是?也把我沒法呀！」僧也
　　只得罷了。他隨就走了。

　　圜悟著語：這麼就罷了，豈不是二?不了，做了半吊子？雪竇頌曰：「見之
不取，思之千里。好個斑斑，爪牙未備。君不見大雄山下忽相逢，落落聲光皆振
地。」而若是桐峰的師臨濟，他就擒住，與一掌，便托開。

　　碧巖?第三十二則臨濟應付定上座問：「如何是佛法？」便是這個作法。好
雪片片，不落別處，大蟲當面，捨命擒住，是第一機，好雄大！好威光！與一掌
是第二機，好俐落！便托開是第三機，好灑?！否則?會與大蟲相?住一同滾落
懸崖。所以雪竇頌云：「斷際全機繼後蹤。」可是◎◎現在必要?住階級敵人不
放，即是不會得托開，而且他?住的亦不是大蟲，卻是他自己的?。
第八十六則　雲門廚庫三門

舉：雲門禪師垂語云：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作什麼生是諸人光明
　　？自代云：廚庫三門。又云：好事不如無。

　　碧巖?中選入此則，是?著了禪宗的盡頭問題了。數學?到了無理數的問題
，物理學?到了核子背後的問題，禪宗?到了文明的造形的問題，都是力所不逮
了。

　　小時我隨諸兄夜漁，星月下的溪山別有一種森嚴，人�ｰ火把在水石中行，?
下火把照著處的流水只覺其活?親近，都是有情的。佛寺裏的廚庫與三門，在暗
夜星辰下也是森嚴的存在。不是知，也不是見，?只森然的感到它的存在。這是
?的人有光明，像火把照著處的一片存在特別有情?？然而自己又看不見這火把
。好事不如無事，看不見自己?下的光明也罷。因為這裏的都不是知見的問題。

　　可是雪竇禪師於此心有未甘，頌曰：

　　　　自照列孤明，為君道一線。
　　　　花謝樹無影，看時誰不見？
　　　　見不見，倒騎牛兮入佛殿。

只要如花謝樹無影，應當是清楚可見。??不見，那是可比倒騎牛入佛殿，故意
找暗處。但雖暗處也物我皆在。

　　這物我皆在，正是中國禪宗異於印度佛教的地方。印度佛教是以物為幻，以
我為妄。佛放光明，可以照見自己並照見他物，但是沒有想到人能不能看見自己
的光明的問題。中國禪宗纔是提出了人能不能看見自己的光明的問題。

　　自然界之物皆是明�椏I，如水石之有生與息，無有不是美的。而無明是有生
有命的東西纔有，如動物與人，在命的遂行中，迷失了原先的生之性了。而文明
的民族是開了悟識，纔又可以物我各正性命，皆是明�椏I。而且比自然界之物多
了一個覺，多了一個能創造。禪宗所提人能不能看見自己的光明的問題，則在大
學「明明�栫v的一句裏已是得了解答的了。明明�梵･人可以看見自己的光明。

　　而人是只有在創造的作品中纔可以看見自己的光明，譬如中國的書法，不會
的人，墨只是一個��色，會的人則可以墨有五色。色因於光，光有它背後的東西
──息。善書者是以吾心之光，照墨色為五色。書的光不是光線，而是把握了大
自然的光之所以為光的東西。墨色亦不是有五色，而是有五色之意；即是把握了
色之所以為色的東西。凡是文明的造形，如書如畫，如音樂與文章，如建築物、
器皿、與衣棠之制，皆使人感覺有一種光，照著不是顏色的也成顏色。

　　人自己的光明惟有在文明的造形上纔可看見，而禪宗因沒有完全?出印度佛
教，疏於造形，所以雖提出了人能不能看見自己的光明的問題，卻不能徹底解答
。但單是他能提出這問題，已見中國禪宗的不安?於印度的佛教了。

　　　　　　　　　　　　第八十七則　雲門藥病相治

舉：雲門禪師示?云：藥病相治，盡大地是藥，?個是自己？

　　碧巖?裏有好幾則是引用佛經的，但皆別出新意，與原文的主題不對。佛經
原文是：「文殊菩薩一日命善財童子去採藥，云：不是藥者採將來。善財遍採，
無不是藥。卻來白云：無不是藥者。文殊云：是藥者採將來。善財乃拈一枝草，
度與文殊。文殊提起示?云：此藥亦能殺人，亦能活人。」經文原來?的藥是好
的。但雲門?的藥則不是什麼好的東西。

　　為除蟲害，而發明農藥。為救農藥中毒，又發明醫藥來治。而此醫藥的副作
用又要?發明醫藥來解。為療貧而引致工業?染了自然環境，又要�¢蛻ﾗ對處?
染而造的科學設備，由工業來製作。如此治一經，損一經，越來越多，終至於盡
大地是藥，人靠喫維他命劑度日，不曉得喫飯了。

　　這裏是根本上有看個大錯。所以雪竇禪師頌曰：

　　　　盡大地是藥，古今何太錯！
　　　　閉門不造車，通途自寥廓。
　　　　錯錯！鼻孔撩天亦穿卻。

因為開始就是閉門造車，所以會錯上加錯，以藥救藥，人們都像笨牛的被穿了鼻
子牽著走，自己作不得主。

　　若從文明出發又如何？雲門禪師曰：先要識得什麼是自己，亦即什麼是萬物
自身。政治自身，?業自身，都原來可以是要道不煩的。中國的?子極簡易，圍
碁的碁盤與碁子極簡易。中國詩的描寫方法極簡易。文明的政治與?業方可以是
簡易無為而天下承平富庶的。

　　　　　　　　　　　　第八十八則　玄沙接物利生

舉：福州玄沙禪師示?云：諸方老宿，盡道接物利生，忽遇三種病人來，作麼生
　　接？患盲者拈鎚豎拂，他又不見。患聾者語言三昧，他又不聞。患?者教伊
　　?又?不得。且作麼生接？若接此人不得，佛法無靈驗。僧請益雲門，雲門
　　云：汝祖禮著。僧禮拜起。雲門以柱杖扶，僧退後。雲門云：汝不是患盲。
　　復喚近前來。僧近前。雲門云：汝不是患聾。雲門乃云：還會?？僧云：不
　　會。雲門云：汝不是患?。僧於此有省。

　　問如何接引盲聾?者，雲門回答的卻是：世間無盲聾?之人。

　　塙保己一眼睛看不見，而他編了群書類從。他不是盲。貝多芬耳?聽不見，
而他作了交響曲。他不是聾。聾?相關，他亦不是?。甚至如蚯蚓無神經，但是
生命即識，即是可被接引。又乃至如水石亦有息能感，可與之悉皆成佛。

　　佛教講度?生。是直溯到了這裏，所以信佛教者不分賢愚，佛接引時，世間
沒有盲聾?者。耳與目與口是境，聽與視與語是能，能即生命之識，境有盲聾?
，識無盲聾?。

　　印度佛教?耳目之識是假識，耳目之識背後的生命之識纔是真識。中國的禪
宗與之有不同。禪宗是以為只要覺了。即眼耳口之識亦皆成為真識。所以雲門禪
師接那僧是以桂杖扶，以喚，以問。

　　雪竇禪師頌曰：

　　　　盲聾??，杳?機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
　　　　離婁不辨正色，師曠豈識玄絲。
　　　　爭如獨立?窗下，葉落花開自有時。

　　復云：

　　　　還會也無？無孔鐵鎚。

　　雪竇是?有班文化人眼光如豆。道聽途?，聚蚊成雷，他們其實是瞎子聾子
?子。不如我這裏遠離是非，看世事葉落花開。但也雪竇何必要用「無孔鐵鎚」
這樣?重的字眼，我寧是愛的莊子?的渾沌。

　　若夫革命，則又自有其接物利生之方，那是　國父?的喚起民?。而今是要
以文章為風為興。

　　　　　　　　　　　　第八十九則　雲巖問千手觀音

舉：雲巖問道吾禪師：大悲菩薩用許多手眼作什麼？道吾云：如人夜半背手摸枕
　　子。雲巖云：我會也。道吾云：汝作麼生會？雲巖云：「遍身是手眼。」道
　　吾云：道即太無道，只道得八成。雲巖云：師兄作麼生？道吾云：通身是手
　　眼。

　　云遍身是手眼，沒有?得盡。而改云通身足手眼，亦還是沒有?得盡。但不
在盡不盡，而在真不真。

　　雪竇禪師頌云：

　　　　遍身是、通身是、拈來猶較十萬里。
　　　　展翅鵬騰六合雲，是何埃?兮忽生？?個毫釐兮未止？
　　　　君不見，網珠垂範影重重。棒頭手眼從何起？咄！

　　百丈云：一切語言文字，?皆宛轉歸於自己。世界如大鵬振翅?動，又如帝
釋網珠光影重重，棒頭如何打得著它？手眼如何摸得著它？但此世界，?皆宛轉
歸於自己，打自己即打得著，摸自己即摸得著。

　　這裏的打著與摸著，乃是自省，一記一記都是親切。而若有打不著、摸不著
，則是自己的跌宕喜樂，棒頭與手眼，乃至言語，皆是自己的在於出邊出沿，如
懸崖的花枝，向風試探。

　　　　　　　　　　　　　第九十則　智門般若體用

舉：僧問隨州智門禪師：如何是般若體？智門云：蚌含明月。又問：如何是般若
　　用？智門云：兔子懷胎。

　　般若是印度古語智慧。智慧無體，卻體即用。蚌含明月成珠，兔望明月成胎
，是同一事的不同譬?。智慧是從萬物的生上見萬物，而且能創造生命，如在於
中國文明的造形上。

　　雪寶禪師頌曰：

　　　　一片?擬?謂情　人天從此見空生
　　　　蚌含兔孕深深意　曾與禪家作戰爭

僧家拘於釋尊?的「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對於禪宗的?生，當初曾經盡皆起
謗。禪宗是因為?機，必然要及於一個「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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